索尼经典拿下莎士比亚历史剧情片《都是真的》(All Is True)的全球版权,肯尼斯·布拉纳执导并与朱迪·丹奇、伊恩·麦克莱恩主演。该片将于12月21日在纽约和洛杉矶上映一周,确保能参与颁奖季角逐,明年正式上映 设定在1613年,莎士比亚被公认为是最伟大的作家,但在他著名的环球剧场被夷为平地后,被压垮的莎士比亚回到了斯特拉特福德,他必须面对一个麻烦的过去和一个被忽视的家庭。他唯一的儿子哈姆内特去世,他挣扎着修补与妻子和女儿破碎的关系,被迫审视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失败,他对真相的个人探索揭示了家庭内部的秘密和谎言。
关于the Earl of Southampton:莎学界认为其可能是莎士比亚的Sonnets的献词所提及的"Mr. W.H."的所指。另外,Sonnet 1-126是献给一个年轻的男人(Fair Youth),Sonnet 127-154是献给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人(The Dark Lady)。
关于Ben Johnson:莎士比亚在世时,Ben Johnson确实曾因为莎不会希腊语而开玩笑。莎士比亚去世以后,他为莎士比亚全集的出版与流传做出了很大贡献。"He was 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ime."
关于Marlowe:指Christopher Malowe,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剧作家,颜值极高。他最有名的剧本台词是,"Was this the face that launched a thousand ships, And burnt the topless towers of Ilium?"。死时年仅29岁,死因不明。一说其从事于间谍工作,死于谋杀。
时间回到1613年的伦敦,在《亨利八世》(最初剧名《都是真的/ All Is True》)上映期间,一枚火炮点燃时发生意外,凝集着莎士比亚半生心血的环球剧院在随后引发的大火中焚烧殆尽。这位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在烈焰前凝眸转身,失落地踏上返乡之路。他回到故乡斯特拉特福镇,回到了久违的家人身边。All is Ture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镜头跟随莎士比亚的脚步,为我们勾画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三年时光。
All is Ture不是一部传记作品,它更应该被定义为由编剧Ben Elton,主演Kenneth Branagh、Ian McKellen、Judy Dench,还有搭戏的Hadley Fraser等“莎士比亚骨灰级粉丝们”创作的一部“莎翁同人”。
Kenneth Branagh在一个采访中说过,他和Ben Elton创作All is Ture的过程就像莎翁创作《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亨利八世》等历史剧,你知道开头结尾和些许事件,其它细节全凭自己的想象来填满。
事或许是假的,情却是真的。
它像所有优秀的Alternative Universe一样,戏假情真,是最不真实的真实,是真真正正的All is Ture。
总的来说,All is Ture是部饱含情感且风格鲜明的作品,是Branagh写给自己男神莎士比亚的一首情诗。它充满了我们熟悉的诗词和“莎翁梗”,了解Branagh作品的人更是能发现多处典型的“Kenneth Branagh式”从下向上的摄影角度还有一些非常“剧场式”的表演和转场。对于一部分观众来说,All is Ture是一首足以让人潸然泪下的动人情诗,但脱离了一定的文化背景和观影人群,它又注定是一部商业层面不适合在我国大规模播放的“小众电影”。
我个人非常爱这部“同人作品”,所以先来夸夸它的优点。
1. 演员演技过硬
其实这一条几乎没必要夸,三位主演加起来的表演类提名和获奖大概能绕环球剧院好几圈,小字辈的Hadley Fraser和Lydia Wilson等人也都是在戏剧舞台上获得过认可、挑得起大梁的人。我在这儿再夸一遍似乎有假公济私、吹肯叔彩虹屁的嫌疑。但我还是想说,在All is Ture里最打动我的,是他们剥去了自己的影子。
All is Ture里有一场gay里gay气的戏,是莎士比亚的赞助人、南安普敦伯爵Henry Wriothesley来拜访莎士比亚,两人在壁炉旁有一段促膝长谈。那一幕耗时并不长,且他们有1/3的时间是沉默的,剩下的1/3在背诗,1/3在互夸,但就在这样神奇的剧情架构中,竟然传达出了无数层的情绪。莎翁对南安普敦伯爵炽烈的倾(ai)慕(lian),伯爵对莎翁的欣赏和理解,伯爵对青春的伤逝,对莎翁伟大文学创作的热爱,莎翁的自卑,伯爵对莎翁的阶级蔑视……如此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传达出来,竟然那么和谐,尤其是Ian McKellen对南安普敦伯爵的演绎,虽然出场时间不长,但人物塑造真是立体又丰厚,着实非常惊艳。他在炉火旁说起“我现在老了,但千百年后人们读你的诗,会永远记得那个年轻的我”时让人忍不住想起叶芝的《当你老了》,我看得默默流泪,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女爵和肯叔合作了无数年,我们都笑称,她和Derek Jacobi爵士简直宛若Kenneth Branagh在演艺圈的亲妈亲爸。她和Branagh演戏有默契我不意外,但他们明明该演母子的人设演夫妻,还演得那么自然,这就很要功力了。在电影结尾处,有一个特别妙的片段,患病的莎翁在妻女环绕之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天。大家说起春游去处,莎翁自然而然诵读了一段《仲夏夜之梦》的台词。在拍摄中,Branagh出现了一秒“嘴瓢”,把彼时莎翁原作的Quite all-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说成了Quite over-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这时,站在他身边的Judy Dench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那个笑,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莎翁大大咖笑经验丰富的莎翁大咖,亦是目不识丁、深爱丈夫的妻子对他的调侃、倾慕,于是,Branagh就在那一个瞬间当场改了拍摄计划,他没喊停,而是仰起脸嗔怪又温柔的看着她:“你恐怕能把我的词背完/ You can probably finish it!” Judy Dench立刻把戏接了下去,女儿们则在一片咯咯笑着……那一幕实在太美妙了。
原词如下(中文为朱生豪译本):
《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场
I know a bank where the wild thyme blows,n Where oxlips and the nodding violet grows,n Quite over-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n With sweet musk-roses and with eglantine:n There sleeps Titania sometime of the night,n 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
回应开头那句话,All is Ture并不适合所有人,它是Kenneth Branagh等人写给自己男神莎士比亚的一首情诗。作为一部“同人作品”,它饱含感情、诚意满满。一如既往,肯叔的执导演出不一定每次都很出色,但当他出色的时候,他无以伦比。
(不好意思,最后没忍住,还是彩虹屁了一次。)
PS:顺手卖个安利:编剧Ben Elton创作的英剧《新贵/Upstart Crow》超赞,很适合跟All is Ture对比来看。里面的莎士比亚又娘又贱又萌,简直无比可爱,整部剧里妙语连珠、毒舌荟萃,是一部“如何以一个黑粉的状态来赞扬自己男神”的典范之作。这剧两次圣诞特辑的客串嘉宾分别是艾玛婶和肯叔,真是让人唏嘘、膜拜到无法自拔。
We are such stuffn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nIs rounded with a sleep.
这几句话是《暴风雨》第四幕第一场男主角 Prospero 的一段独白:
You do look, my son, in a moved sort,nAs if you were dismay'd. Be cheerful, sir.nOur revels now are ended. These our actors,nAs I foretold you, were all spirits andnAre melted into air, into thin air;nAnd, like the baseless fabric of this vision,nThe cloud-capp'd towers, the gorgeous palaces,nThe solemn temples, the great globe itself,nYea, all which it inherit, shall dissolve,nAnd, like this insubstantial pageant faded,nLeave not a rack behind. We are such stuffn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nIs rounded with a sleep.
很多电影大家不喜欢,是因为不敢相信。但如果你知道,它是讲基于事实基础上的真相 你可能就会有耐心,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此片的人设:长女苏珊娜受到丈夫约翰.霍尔的怂恿(他俩生了伊丽莎白),一心想继承莎士比亚的所有的著作权。二女朱迪丝是个老女人,担心自己会一文不名(最后她成为Judith Quiney)。长子在七年前去世,那时候他不哀悼,还写下了温莎的风流娘们,这时候却哀悼起来。因为他的环球剧场被烧。
这就是故事的人设。
当然还有一点背景知识,宋教授要补充,他当时住在斯特拉德福德第二大的房子里。还有莎士比亚夫妻俩,分床睡。虽然在亨利八世时期已经改信新教,但是在乡村,他们仍然要在礼拜天上教堂。
随着故事慢慢发展,矛盾开始显现。除了家庭的人民内部矛盾,苏去雷夫.史密斯家,也被约翰.莱恩看见。当然这和人设有关,谜底大家自己想。
绯闻男主角南安普顿伯爵来了,当地的托马斯 Lucy积极迎接。但只有夜晚的深聊,让人过目不忘。两个伟大的灵魂,在互相倾慕诉衷肠。第40分钟。
And at last, it comes this soothing artwork.
《一切都是真的》电影剧本
文/〔英国〕本·埃尔顿
译/张晨
黑屏。一幅威廉·莎士比亚肖像画渐渐淡入,是德罗肖特的经典版本。与此同时,银幕上出现以下文字:
1564年4月23日,威廉·莎士比亚出生于埃文河畔斯特拉福德的一个集镇。他是一名手套制造商的儿子。
1582年11月27日,威廉·莎士比亚与安妮·海瑟薇结婚。当时威廉18岁,安妮26岁并身怀有孕。他们共生了三个孩子。
16世纪90年代早期,威廉移居伦敦。在那里,他逐渐成为那个时代最成功、最负盛名的作家。
他的家人仍旧留在斯特拉福德。
威廉唯一的儿子哈姆内特于1596年去世,年仅11岁。
肖像画逐渐叠化为有生命、会呼吸的莎士比亚本人。他的眼神与肖像画里如出一辙,目光高深莫测,凝视着观众。
(切至黑屏)
镜头横扫过伊丽莎白时期鳞次栉比的伦敦建筑。我们能够看到伦敦南岸的萨瑟克地区。那里街道拥挤。镜头带我们来到一栋有着圆顶的房屋。近景拍摄屋顶。画面同时出现以下文字:
1613年6月29日,莎士比亚的话剧《亨利八世》在环球剧院演出。宣传时使用的剧名是:
一切都是真的
内景,黑暗的环球剧院内
一位演员正在吟唱《一切都是真的》中的开场诗。
演员:
请君听我一言怀恻隐,
且想象剧中角色皆真人,
一个个官位高高权势重;
看吧,背运之日转眼至,
倒落得失势权贵惨兮兮;
谁观此景尚觉快活可笑,
他新婚之日当悲伤哭泣。(注1)
情节点卡片:第一场第四幕上演时,由于舞台效果的误操作,引起了一场火灾。
手绘图。画面是熊熊大火将环球剧院吞噬的场景。
(切至)
外景,夜晚
火焰爆燃。充斥画面的火焰映衬出一个人的侧影。画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嘶吼与尖叫。
外景,环球剧院,拂晓
广角镜头低角度拍摄:天光暗淡,火场的烟气尚未散尽。一个身影站在烟雾缭绕的废墟中。
特写:那个人慢慢转身,面对镜头。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张莎士比亚肖像画上的面庞。是他本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忧思萦怀。
情节点卡片:环球剧院被大火吞噬殆尽。
情节点卡片:威廉·莎士比亚从此再未提笔进行戏剧创作。
镜头推近:当时的地图。坐落在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是一个古朴的集镇。地点名称出现在银幕上:新居。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晚上
莎士比亚的家人,安妮、苏珊娜和朱迪思坐在一起。
安妮:他写了一部关于国王的戏剧?还起名叫《一切都是真的》?你们的爸爸脑筋不正常了吧。
苏珊娜为自己的父亲辩护。
苏珊娜:毫无疑问,具体事件肯定是真实的。至于参与的其他人,应该是虚构的。那些事情也许真的发生过呢。
朱迪思:没有什么事清是绝对真实的。
苏珊娜:上帝说的话就是真实的。
朱迪思扬了扬眉毛,表示蔑视。
外景,斯特拉福德的酒馆,晚上
嘈杂之声。燃烧的火炬。一群正直的清教徒正在酒馆外进行抗议示威。带头者之一是约翰·霍尔医生(苏珊娜的丈夫)。
约翰·霍尔:不要上当受骗!继承上帝的国度的,不是酒鬼,不是淫乱者,也不是偶像崇拜者,更不是奸夫。
一个送信的人冲到一名清教徒面前。那名清教徒接过信,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立即递给约翰·霍尔。霍尔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
外景,乡村,晚上
马蹄声。一匹马在广阔的平原低地上驰骋。这里就是美如花园的英格兰。
外景,酒馆外的露天庭院,下午晚些时候
威廉疲惫不堪,坐在酒馆半露天的火车座上。一名孱弱的男孩(11岁)看着他。他几乎没注意到男孩子。寒风里,男孩衣衫褴褛,披着斗篷。他的面庞半隐在帽子里。男孩注意到威廉的斗篷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男孩:我听说有家戏院被烧了,是吗,先生?是哪一家戏院呢?
威廉:是我的那家。
威廉几乎没有抬眼看他……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白天
约翰·霍尔带来了最新消息。全家人都备感震惊。
安妮:着火了?
约翰·霍尔:被大火夷为平地。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只能听由上帝做主了。
朱迪思:得了吧,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兴奋。
内景,路边酒馆,夜晚
威廉抱着一杯啤酒,眼神深遂,陷入沉思。酒馆女老板端过来一些面包和奶酪。她是个吉卜赛女人。态度强硬,但这也可想而知。威廉的思绪似乎在远处。
女老板:这附近陌生人不多见。(稍顿)这里是道提亚,我的酒馆。
威廉对女老板视若无睹。这让女老板警惕起来。
女老板:你是谁?
威廉(身躯一震):我是谁?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他处。好似自言自语。
威廉:我是谁?(思绪依然飘荡在远方)我……我过去在剧院工作。
这段对话证实了她起初的猜测。
女老板:好吧。在你吃东西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威廉看了她一眼。
女老板:我见过你这种人,四处游逛的演员。
威廉:怎么了?
女老板:你们可不是什么绅士。
威廉:我绝对是一名绅士。“并非无权”。(女老板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你在我的家族纹章上能看到这句拉丁文。(注2)
他将手伸进包里,拿出沉甸甸一大袋钱币。他扔出一枚金币。女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威廉:对于你来说,这足够绅士了吧?
外景,乡村酒馆的庭院,夜晚
威廉的思绪似乎仍在远方。他该离开了。男孩也还在那里。威廉依旧没有注意他。
男孩:您是莎士比亚。诗人。您讲述各种故事。
威廉:我曾经是。
男孩:我有一个故事。但是,它从未被写完。
威廉裹紧自己的斗篷。他感觉到天气的寒冷。这无意义的对话也让他烦心。
男孩:您能帮我完成故事吗?求您了。
威廉正在等人把自己的马匹牵过来。此时,他有些不耐烦,盯着酒馆大门的方向。
威廉:我受够了总是讲故事,小伙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完成你的故事。
男孩(画外音):会的,您会的。您一定会的。
寂静的夜色,光影暗淡。威廉不理会男孩,只是盯着前方的路。他等待着,心中忧虑而彷徨。过了一会儿,他回过身。男孩己经不见了。女老板出现在门口。
威廉:男孩去哪儿了?
女老板:什么男孩?
威廉:牵我马的小伙子?
女老板:我这里根本没什么男孩子啊。我们找到了你的马匹。它根本没人管,自己乱转呢。
威廉颤抖起来。他看了看外面,阴沉昏暗。
他回头看了看女老板。很明显,她的确没见过其他人,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外景,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
镜头推近,从城镇地图上掠过,穿过闻名遐迩的克洛普顿桥。
外景,斯特拉福德的酒馆,晚上
清教徒仍在酒馆外抗议。威廉刚好经过。
酒馆抗议活动仍在继续。一名男子从酒馆里走了出来。他叫约翰·莱恩,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他愤怒地瞥了一眼清教徒们,随即开始呕吐。清教徒们都茫然地看着他。
外景,新居,夜晚
威廉站在自家房子外。他在大门口停下来,看着悬在正门上方的家族纹章。他好像正从中汲取力量一般。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夜晚
威廉回到家里,和家人们围坐在桌前。他沉默不语、身体颤抖。这次重聚的气氛让人感到局促不安。
约翰·霍尔:岳父,我非常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们大家都很高兴。
威廉:感谢你,约翰。
约翰·霍尔:上帝虽然烧毁了您的剧院,但让您幸免于难。这样说来,他真是聪明又仁慈。
也许这话本意是想给人些许安慰,但是似乎毫无效果。威廉看了约翰一眼,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壁炉中蹿动的火苗。回忆着、思考着。安妮打破了沉默。
安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伦敦?
威廉茫然地看着她。
沉默不语背后的意味,所有家庭成员都能领会到。
外景,霍尔农庄,夜晚
透过楼上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蜡烛点燃了,屋里光亮起来。
内景,霍尔农庄的卧室,夜晚
苏珊娜和约翰·霍尔。
苏珊娜:我一直认为他会在伦敦终老。那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约翰·霍尔:无论他住在哪里,或者死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将成为他的继承人。
苏珊娜:我是他的继承人。排在我之后的是我们的女儿伊丽莎白。
约翰·霍尔:如果你的妹妹给他生个外孙,情况就不一样了。
苏珊娜:我们也许会有儿子。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外景,新居,夜晚
楼上两个房间的窗户里都闪烁着蜡烛的光芒。
内景,朱迪思的卧室,夜晚
朱迪思一个人躺着。她的脸上一片茫然。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她似乎毫无感情地哭泣着。精神被摧垮了。
内景,安妮的卧室,晚上
安妮在房间里。威廉站在门口。
安妮:晚安,丈夫。
安妮当着他的面,动手关房门。
安妮:威廉,已经二十年了。我们见你的时间越来越少。
威廉沉默着,聆听着她的怨言。
安妮:对我们来说,你是客人。作为家里的客人,你必须睡最好的床。好好休息。
威廉很难过,却只能接受。
外景,草地,白天
威廉一边沉思,一边在他熟悉的乡野散步。孩子们在玩耍。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孩子们游戏。两名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年轻女子:您是莎士比亚先生吗?传言是真的吗?您就是大家说的莎士比亚先生?您就是那位伟大的诗人?
威廉:我是个诗人。
年轻女子:见到您,荣幸之至。
尽管内心伤痕累累,对于受到如此关注,他仍然感到非常高兴。这种礼遇与他在家的种种遭遇形成鲜明对比。
外景,商业街,白天
威廉沿着曾经熟悉的街道散步。他感觉自己像个陌生人。但是,此时的他己经获得了出现在这里的权利。他身着华服,接受着人们的问候。他是个受人尊重的人物。“莎士比亚先生”,“可敬的先生”,“听说您回来居住,真是我们的荣幸”。
内景,斯特拉福德新国王学校,白天
威廉站在斯特拉福德文法学校的铭牌旁边。他的心中充满了回忆。
他在窗边倾听。他听到老师正在给一群十几岁的男孩授课。他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喊着:“威廉·莎士比亚!”
这只是回忆。此时,一个声音响起来。是学校现任校长。他走出来迎接他。
校长:是莎士比亚先生吧?我看到您朝里张望。拜托,能不能为男孩们讲几句激励的话?
威廉:我……原谅我……我想还是不了吧。
威廉转身,想离开。然而,他又走回来。
威廉: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好好赚钱。
校长:钱,先生?
威廉:钱。金钱和财产。
校长:没有什么关于智慧的吗?或者哲学的?没有滋养灵魂的话?
威廉思量了一会儿。
威廉:就是钱。
外景,新居,黄昏
镇上第二的好房子,静静地坐落在暮色中。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晚餐。安妮、朱迪思和威廉。大家默默地吃着饭。最终,还是威廉打破了沉默。
威廉:我想,我也许会建造一座花园。
安妮:我们有个花园啊。
威廉:不是用来栽种食用的蔬菜水果或者观赏的鲜花。而是一个特别的花园。专门为了纪念哈姆内特。
安妮:哈姆内特在天堂里。他不需要一座花园。
威廉:也许我需要。
安妮耸了耸肩,仿佛在说“随你便”。
外景,霍尔农庄,夜晚
透过窗户,我们能看到霍尔一家正在吃晚餐。
内景,霍尔农庄,夜晚
苏珊娜、约翰,还有伊丽莎白·霍尔。都默默不语。苏珊娜朝小伊丽莎白浅浅地笑了一下,暂时打破了严峻的气氛。
约翰·霍尔:你父亲的才智绝对会被广为传颂的。
苏珊娜: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遗产吧。
约翰不喜欢她的语气。
约翰·霍尔:遗产都应该属于你。而我是你的丈夫,对我来说重要的事,对你也是重要的。
约翰·霍尔久久地盯着苏珊娜,眼神意味深长。
外景,新居的花园,白天
威廉,像来到陌生国度的陌生人一样,在草木和花卉中穿梭。他思量着自己的新计划。全情投入。
外景,花园,下午
威廉挖掘着泥土。享受着新鲜空气。四周昆虫嗡嗡作响。小鸟试图叼走他的种子。
安妮为他端来水。威廉倚着铁锹,气喘吁吁。
威廉:把这些树根刨出来真是一项繁重的工作。
安妮:那是肯定的。
威廉大口喝水。一段往事涌入脑海,他很开心。
威廉:我曾经在舞台上把整棵树木连根拔起,把它移到邓斯纳恩城堡旁。
安妮:在现实世界中,不会有这种事吧。
两人都很熟悉的尴尬气氛。停顿了一下。
威廉:安妮,他展示了过人的潜能。
安妮:你几乎不了解他。
威廉:我了解他。通过他的诗篇。
安妮:你是说那些诗?
威廉:是的,那些诗。或许有些幼稚,只能称得上是习作。但字里行间尽显幽默诙谐。
安妮:好吧。(稍顿)他再也没法写了。
威廉:不会了,我也不会再写了。
她看看他,转身走开了。
安妮:你哀悼的不是哈姆内特。你哀悼的是你自己。
威廉:我是在为我的儿子哀悼!
她径直走开。
安妮:你现在开始为他哀悼了。但是,当时呢,你写出的却是《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他试图重新开始挖掘,却放弃了。他将铁锹放到一边,顺着小路走过去。
外景,霍尔农庄,白天
威廉站在苏珊娜家的门口。他敲了敲门。苏珊娜开门。
外景,绿林,白天
威廉和苏珊娜在散步。伊丽莎白到处跑着玩。
苏珊娜:只是一个调整期罢了。她必须再一次学习如何做妻子。
他们走着。鸟儿在鸣叫。伊丽莎白笑着、跳着。
苏珊娜:我丈夫觉得,您回家就是来等死的。
威廉:真的吗?我可是刚购买了养老金。起码今后十年我不能死。否则就白买了。
二人之间有片刻轻松。
苏珊娜:您为什么回家来呢?难道没有故事写了吗?
威廉:苏珊娜,我己经在想象中的世界生活太久。我觉得自己很久都没看到过真实的事物了。
苏珊娜:朱迪思说,没什么是真实的。
威廉:朱迪思28岁了,还独处深闺。这点倒是千真万确。
威廉继续向前走。苏珊娜在他身后叫道——
苏珊娜:父亲,您还会再创作吗?
威廉要么没有听到她的问题,要么不愿作答。
外景,新居,白天
花园里的工作仍在继续。威廉还在进行清理工作,并重新规划花园的种植安排。
外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白天
安妮和朱迪思正在一起做饭。二人可以看到正在花园里工作的威廉。
朱迪思:父亲一旦去世,我会穷困潦倒的。
安妮:不会的,孩子。只要我活着,他三分之一的财产就是我的。(注3)
朱迪思:前提是你活着。别忘了,你可比他年纪大。
安妮:苏珊娜绝不会看你落到那步田地的。
朱迪思:苏珊娜会听她丈夫的。我将一无所有。这就是我应得的。
安妮:朱迪思,如果你不原谅自己,如何指望上帝宽恕你呢?
朱迪思:我不会宽恕自己。
外景,绿林中的水塘,白天
威廉和苏珊娜来到林间一汪水潭前。
威廉:被学校开除那一天,我跑到这里来。
苏珊娜:我知道的,父亲。
威廉:作为一名镇议员的儿子,我可以接受免费教育。但是,作为一个小偷的儿子呢?我当时觉得,我的世界终结了。
威廉环顾四周,回忆着。
威廉:我喜欢这个地方。你们这些孩子也爱这里。
苏珊娜:是的,以前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尽管哈姆内特从未下过水。他不像朱迪思那样大胆,甚至还不如我胆大。
威廉:但是,他的思想是勇敢的。(追忆往事)有一次他带我来这里,让我看他写的作品。当时,我告诉他,我是全世界最自豪的父亲。现在,我仍然以他为傲。
威廉转过身去。苏珊娜为他感到难过。
外景,新居,白天
从花园望去,视野广阔。绿林中植物枝叶随风摇曳。时间在流逝。
外景,花园,早上
威廉在花园里干活。他在掘地、割草。园艺是很辛苦的活计。此时,安妮出现了。
安妮:丈夫!今天是星期天。
威廉:星期天?
安妮:这可不是伦敦。在这里,如果你错过做礼拜,他们会罚你的。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早上
苏珊娜、约翰和伊丽莎白都为做礼拜穿戴整齐。朱迪思和安妮也是。威廉一边下楼,一边系着他短上衣的扣子。他努力扮演快乐居家男人的角色。
威廉:好了!都到齐了。你看起来真不错,伊丽莎白。我们可以走了吗?
约翰·霍尔:我内急,需要方便一下。
苏珊娜:你看起来经常需要方便。每隔五分钟就需要一次。
霍尔皱着眉头,边走边解开紧身裤的扣子,看上去,他是真的有点内急。
外景,新居,早上
一家人准备离开家,前往教堂。威廉停在大门口。他抱起小伊丽莎白,让她看清楚悬挂在大门上的盾形纹章。
威廉:小伊丽莎白,知道那是什么吗?
小女孩知道答案,因而感到非常自豪。
伊丽莎白:是授予祖父的纹章。
威廉:太对了。它挂在斯特拉福德第二好的房子上。这里住的是绅士。
小女孩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威廉则感到无比满足。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纹章,带领全家前往教堂。
斯特拉福德的地图
地图上的标志物是风景如画的圣三一教堂。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会众在做周日礼拜。莎士比亚一家走了进来。许多集镇居民都脱帽向这个显赫的家庭致敬行礼。威廉心情很愉悦,接受着众人的问候。
一家人在教堂的第二排就座。在更引人注目的边厢中,坐的是身份更加高贵的卢西一家。他们是当地最著名的家族。托马斯·卢西爵士向威廉微微点了点头。威廉感觉有些被侮慢了。
托马斯爵士:啊,莎士比亚啊!又是一个星期天。你仍然坐在家族席位上。我祈祷,你永远不会像你父亲一般,被迫离开它。
这对威廉真是致命一击。
威廉:托马斯爵士,我不是我父亲。
陆续有会众走进教堂。雷夫·史密斯,一名裁缝铺老板,走了进来。苏珊娜引起了他的注意。二人目光有短暂的接触。威廉注意到了这一点。
约翰·霍尔也看到了。他低声对苏珊娜耳语——
约翰·霍尔:我很尚兴,你能在集镇上有朋友,苏珊娜。但请自重。
苏珊娜脸刷地红了。这是个秘密。
一群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一名英俊男子走了进来。他的名字叫汤姆·奎尼。奎尼看到朱迪思,冲她咧嘴一笑。她却并不理会。姑娘们都报以冷笑。看起来,她们都不喜欢朱迪思。
清教徒们也都不喜欢汤姆·奎尼。来做礼拜的会众虽不多,却会聚了集镇上种种错综复杂的同盟与敌对关系。每一张脸背后都有故事。我们只能看到其中一部分人。牧师爱德华·伍尔默走进来。圣乐响起。
外景,花园,白天
威廉在花园里干活。他的进展缓慢而稳健。此时,他正在用泥铲平整土地。约翰·霍尔走了过来。
约翰·霍尔:很高兴看到您在这里收拾花园土地。您终于放弃戏剧了,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再被您从主那里带走了。
威廉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一只云雀放声歌唱。
威廉:约翰,云雀的歌声会让你分心吗?它会把你的注意力从上帝身上带走吗?
约翰·霍尔:当然不会。这歌声本身就是神谕啊。
威廉:那么,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我就是一只云雀?
威廉温柔地眨了眨眼睛。约翰·霍尔有些困惑。他本想试着回应,却意识到自己无以应答。他试图重拾自信。
约翰·霍尔:岳父,我来是想请您帮忙的。我不愿打扰任何人的工作。您是否能在完成花园的活儿之后找我一下?
威廉点了点头。约翰转身离开。
外景,斯特拉福德商业街,白天
人们各自忙着。苏珊娜朝着酒馆的方向走去。作为一名富有医生的妻子,她受到了人们的尊敬。路人们纷纷向她行礼致意。
苏珊娜路过汤姆·奎尼的烟酒铺子。奎尼愉快地大声叫道——
奎尼:您好,霍尔太太。告诉您妹妹,我这里刚运到一批上好的爱尔兰酒。她笑一下就能得到一瓶免费的。
苏珊娜很是不屑,高傲地走开了。
内景,斯特拉福德酒馆,白天
酒馆同时也是邮局。苏珊娜进来,走向女老板。
斯特拉福德酒馆女老板:霍尔太太,这是您的包裹。弗兰克!
一个男孩紧张地冲向前来。他笨手笨脚,跌跌撞撞,不小心将包裹失手摔在地上。我们能听到包裹里发出瓶子破裂的声音。
男孩忙着将包裹捡拾起来。我们能看到,有类似水银的液体从包裹里渗出来。
一旁,一名男子也看到了。他叫约翰·莱恩,正闷闷不乐地喝着酒。
约翰·莱恩:是水银,霍尔夫人?
苏珊娜:我丈夫是医生。
约翰·莱恩:可她说,这个包裹是给你的。
约翰·莱恩又看了看洒出水银的包裹,转过身继续喝酒。苏珊娜愤怒地收拾起剩余的水银,离开了。
外景,霍尔农庄,白天
威廉走进约翰和苏珊娜的家。
内景,霍尔农庄,白天
约翰正在恳求威廉。
约翰·霍尔:岳父大人,宗教改革刚刚进行了一半。圣三一教堂的牧师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这令人无法忍受。
内景,酒馆,白天
约翰·莱恩闷闷不乐地喝完了他的麦芽酒,小心翼翼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走出了酒馆。
内景,霍尔农庄,白天
约翰·霍尔和威廉继续他们的谈话。
约翰·霍尔:您是个有影响力的人。如果您帮我们说话——
威廉思考着。
外景,商业街,白天
苏珊娜走过一家家店铺。她在一家裁缝铺门外停下来。她走了进去。雷夫·史密斯(35岁)站在柜台前。
苏珊娜:史密斯先生,日安。
雷夫·史密斯:您好,霍尔太太。
有那么一刻,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苏珊娜:我需要买些布料,质地不要太致密,用来做夏装的。要黑颜色的。
雷夫·史密斯:黑色吗?做夏装?为什么不买点这种蓝色的。
苏珊娜:我丈夫不喜欢花哨的东西。
雷夫·史密斯:霍尔太太,真要是都听您丈夫的,我的商店将会变成一个非常沉闷的地方。即便没有人去世,大家也都好似在哀悼似的。
二人之间似乎有股无名的引力,噼啪作响。
苏珊娜:我们的救世主只穿着简单的衣服。而他是神圣的。
雷夫·史密斯:就像您是苏珊娜一样。无论您穿什么,您都是您自己。
苏珊娜脸红了。
苏珊娜:史密斯先生。我是己婚妇女。
雷夫·史密斯:很不幸,您的确是。
苏珊娜:这不是……我应该告诉我丈夫。
雷夫·史密斯:您会吗?
苏珊娜(稍顿):他知道的。
外景,商业街,白天
苏珊娜从裁缝铺里走出来。约翰·莱恩观察着她。
就在街对面,奎尼正在自己的烟酒店里。他也注意到了她。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每个人都相互认识。秘密很难被掩盖。
内景,新居,晚上
厨房。威廉与安妮、朱迪思共进晚餐。
威廉:约翰·霍尔想让我帮他换掉圣三一教堂的伍尔默牧师。我本以为他很了解我。
安妮:他以为你喜欢他。
威廉:我是个好演员。
也许安妮的理解与威廉的本意完全相反。
威廉:由于苏珊娜的缘故,我努力试着喜欢他。但是,约翰是个……
朱迪思:道貌岸然的废物。
威廉:清教徒。
朱迪思:这很滑稽,不是吗?一名清教徒,想让所有的剧院都关张。这样的人,却将继承威廉·莎士比亚的全部遗产——你们不认为这件事情很滑稽吗?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威廉被她那欢快又愤怒的语调吓了一跳。
内景,霍尔农庄,晚上
约翰·霍尔在火炉旁睡着了。苏珊娜静静地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外景,霍尔农庄,晚上
外面一片漆黑。前门打开。苏珊娜溜了出去。
约翰·莱恩出现在街道对面。苏珊娜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她并没有看见莱恩。她疾步快跑起来,消失在漫漫黑夜中。莱恩跟在她身后。
内景,新居,晚上
一阵沉默。威廉正在回答朱迪思的话。
威廉:不管怎么样,朱迪思,我无意将拥有的一切留给约翰·霍尔。
朱迪思:不,你会把遗产留给圣人苏珊娜。根据法律,苏珊娜的财产就是他的。正如她的身体一般,他拥有她的全部!
即使情绪激动,朱迪思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外景,商业街,夜晚
雷夫·史密斯的裁缝铺。苏珊娜偷偷穿过夜晚的阴影,径直走到门口。史密斯打开门,让她进去。约翰·莱恩在一旁,看到了一切。
内景,新居,夜晚
威廉、朱迪思,还有安妮。
威廉:朱迪思,你变得很难相处。曾几何时,你是那么单纯、快乐。
朱迪思:我曾经是那样吗,父亲?那是什么时候?
威廉并没有回答。
朱迪思:是在哈姆内特死之前吗?是吗?(稍顿)哈姆内特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安妮:朱迪思。不要这样。
朱迪思:他就是这么想的。每一次他读到那些破诗、那些根本没有那么好的破诗!他都会想,为什么她活了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
安妮:朱迪思。
朱迪思:金童走了。他走了,却留下那个女孩。那个毫无用处、毫无意义的女孩。哦,她曾经漂亮,曾经快乐。但是现在呢?看看她,像个愤怒的婊子,却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双胞胎死错了人呢。
威廉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她的话中蕴含着某些事实。
内景,霍尔农庄,晚上
约翰·霍尔仍然在炉前昏睡。苏珊娜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当她从他椅边经过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他根本没有睡着。她也知道。二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内景,新居,夜晚
窗边孤独的烛光。一个过路人抬起头看着这栋大房子。
内景,安妮的卧室,晚上
安妮准备睡觉。威廉出现在门口。
威廉:我从未给过她任何理由那样想。我也没说过一句刻薄的话。
安妮:你花了太久时间让别人猜测你的想法。你以为只有说出口的话才重要吗?
她将他关在门外。
外景,雷夫·史密斯的裁缝铺,夜晚
裁缝铺上着锁。屋里没有光。
内景,雷夫·史密斯的卧室,夜晚
雷夫独自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床铺没有铺好,被子皱巴巴的。他捧起被子,深吸上面的气味。
外景,霍尔农庄,夜晚
漆黒。寒冷。
内景,苏珊娜的卧室,夜晚
苏珊娜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听到有人撒尿的声音。
内景,约翰·霍尔的卧室,夜晚
约翰在他的夜壶里小便。他很不舒服,悻悻地回到床上。
外景,新居,夜晚
除了一个人,所有人都睡着了。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夜晚
朱迪思独自一人,坐着喝闷酒。
外景,花园,早上
时间流逝。威廉在花园里干活。他将长长的草皮铺展到一大片鲜花前。
此时,一名求知若渴的年轻学生出现在门口。他叫亨利。
亨利:莎士比亚先生吗?我无意打扰您……
威廉:很好。很高兴你这么想。既然如此,再见吧。
亨利:我只是想问……
威廉:要想成为一名作家,最好的方式就是动笔开始写作。就这样吧,再见。
亨利:不是的。我能……
威廉:我没有最喜欢的一部戏剧。我钦佩所有的剧作家同行。对于我来说,他们没有高下之分。是的,我确实认为戏剧中的女性角色应该由女人来扮演,就像欧洲大陆的通行做法一样。现在,如果您能谅解,我希望就到这里。
威廉继续挖土。亨利完全崩溃了,想要离开,但又不情愿。
亨利:我从剑桥远道而来,就是为拜访您的。我离开大学时都没请假。
威廉(疲倦地):这是你的选择。
亨利明白了。他准备离开。随即停下,转身。做最后一次努力。
亨利:我只是想问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威廉:知道什么?
亨利:一切。
威廉:我的朋友,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将鼻涕虫挡在蜀葵之外。
亨利(有些不耐烦):世界上到处都是园丁。但是,我是想问那些重要的事情。
威廉对此感到惊讶。
亨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您不曾探索过。没有任何一个灵魂,您不能理解。您如何做到的?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最后,威廉被迫打断他的话。
威廉:我所知道的,就算我真的知道——我可不那么认为——也是……(思忖了一下)我想象的。
亨利:可是,别人都说您14岁就离开学校了……您从来没有四处旅行过。依靠想象?您依靠什么来想象呢?
威廉:依靠自我!
亨利:您的自我?
威廉:是的!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所见过的一切、我读过的书、我与人所有的对话。包括,上帝保佑,现在和你的对话。从我写的字里行间,能看到我这个人的全貌。我的思想、我的感受、我的梦想。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记述他人的剧作家,先为自己发声,之后才是他人。向内寻找。思量自己灵魂的蕴含。你自己的人性。这就是戏剧的真谏。除此之外,不过是些具体的舞台指导罢了。
亨利想把这一切都记下来。威廉心生怜悯。他试图用一种更友善的语气总结一下。
威廉:写下你是谁,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感受,还有你的想象。我的朋友。如果你是在诚实地记录,你所写出的一切都将是真的。
亨利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威廉:那么,好吧。如果你救不了我的蜀葵,还是让我独自哀悼吧。
威廉继续挖土。亨利仍然有些迷茫困惑,却感知了某种启发。他知道他应该离开了,他不能得寸进尺。
亨利:那么,为什么……
威廉抬起头。他现在有些愠怒。这男孩太鲁莽了。亨利凝视着他。
亨利:您为什么停笔了?您为什么不再写剧本了?
稍顿。威廉是在考虑如何回答吗?又停顿了一下。即使他在思考,他也没有给出回答。
威廉:再见。
威廉转过身去。这次是决绝地结束了谈话。
外景,商业街,白天
朱迪思来到汤姆·奎尼的烟酒铺。
内景,奎尼的烟酒铺,白天
朱迪思走进来,还是惯常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她和奎尼早就相识。
朱迪思:早安,汤姆·奎尼。来一桶斯特拉福德啤酒和三壶红葡萄酒。如果可以,请送到新居去。酒钱请记我家账上。
汤姆性格开朗、爱说爱笑。
奎尼:还是按照你惯常的订单呗。我的答复也跟以前一样。嫁给我吧,朱迪思。我会帮你找回往日的笑容。
朱迪思:你肯定会。就像你对镇上其他姑娘们那样。你追求镇上每个女孩子。
奎尼:我可只向你一个人求婚啊。
朱迪思:我想你很快就会厌倦的。
奎尼脸上欢快的神情黯淡了一下。
奎尼:我记得有个女孩,曾是镇上最漂亮、最开心的。我记得她的笑,我记得追逐夺吻游戏。我真想看看那个女孩变成女人之后什么样。反正肯定不是你现在这副模样。
内景,花园,早上
休息时间。威廉坐在自己的园艺工具中。他捧着哈姆内特写的诗,正在阅读。其中有些词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微笑着,最终几乎是大笑起来。
威廉:哦,我的儿子。我漂亮的宝贝。我的金童。
安妮出现了。
安妮:今天是星期天。
威廉小心翼翼地将他视若珍宝的诗篇放下。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会众在周日做礼拜。卢西一家人到达。威廉本想不卑不亢地问候他们,但托马斯爵士只是淡淡地对莎士比亚一家点了点头。这让威廉既受伤又尴尬。
雷夫·史密斯走进教堂。有那么一刻,苏珊娜的目光被他吸引住了。二人难道有秘密?
威廉注意到这一点,转头看看霍尔。此时,霍尔也正盯着雷夫·史密斯。
放荡不羁的约翰·莱恩坐在教堂最后。神情紧张、浑身是汗,也许还悄悄喝了两口酒。他盯着苏珊娜,然后看看雷夫·史密斯。试图挖掘出什么。
爱德华·伍尔默牧师开始布道。
奎尼和一个漂亮姑娘迟到了。两人推推搡搡,衣着都有些凌乱。姑娘名叫玛格丽特·惠勒。
此时,布道已近尾声。
爱德华·伍尔默:我们今天阅读的内容来自“哥林多前书”的第一章,“我恳求你们,以耶稣基督之名,请你们不要纷争”。(稍顿)我们镇现在存在分歧。清教徒们反对现有的生活方式。包括盛宴、娱乐,还有长期以来的生活习俗。你们中有些人对此深恶痛绝。这一点,我是了解的。但是,我祈请你们记得哥林多人!他们一开始也是信奉诚实行事的优秀基督徒。他们最早也都是正直的公民,体面而虔诚……
突然,约翰·莱恩跳了起来。
约翰·莱恩:他们一开始是这样吗?伍尔默先生!是吗?或许他们本就是淫乱之人!
众人都被惊呆了。
约翰·莱恩:在这座教堂里,有邪恶存在,伍尔默先生!来自清教徒家庭的邪恶。
他指着苏珊娜。
约翰·莱恩:我看到苏珊娜·霍尔晚上偷偷从她丈夫的房子里跑出来,溜进了雷夫·史密斯的卧室!
情节点卡片:1613年夏天,约翰·莱恩,斯特拉福德的自耕农,公开指责莎士比亚的大女儿苏珊娜与裁缝铺店主雷夫·史密斯私通。
苏珊娜羞愧不己。威廉则完全被惊呆了。会众们一片哗然。约翰·霍尔跳了起来。
约翰·霍尔:这是诽谤,必须追责!
约翰·莱恩:这个诽谤会被证实!你将无权再劝诫我们如何才能拯救我们的灵魂,霍尔医生。你的清教徒妻子与人私通,肮脏甚于妓女。他们甚至去伦敦购买水银,来终结他们淫乱的产物!
情节点卡片:约翰·莱恩为证实他对苏珊娜的指控,声称苏珊娜已经感染了淋病。
人群中骚动声四起。
爱德华·伍尔默:安静!这里是属于上帝之地!我是这里的主人!
爱德华·伍尔默牧师瞪着约翰·霍尔。似乎嗅到了危险对手的气息。
威廉由于愤怒和羞耻,满脸涨红。此时,他捕捉到托马斯·卢西爵士的目光。带些谴责,带些怜悯。
会众开始大声喧哗起来。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丑闻。
托马斯·卢西爵士从威廉身边走过,停了下来。
托马斯爵士:唉呀,先生。莎士比亚家族真是从未远离丑闻啊,不是吗?
威廉无地自容。托马斯爵士瞥了一眼苏珊娜。
托马斯爵士:我想,她这是从她祖父那里继承的吧。锁定羊毛价格,不是吗?生意失利。还进行非法借贷!天哪!他可真够忙的。难怪人们将他从镇议会开除了。
威廉思维停摆,完全说不出话来。此时,安妮却开始回击了。
安妮:每个家庭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托马斯爵士。即使是卢西家族也一样。也许在1600年跟仆人私奔的女孩子,是属于另一个托马斯·卢西家族的侄女?
托马斯爵士愤然离开。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晚上
家族会议。所有人仍沉浸在震惊中。大家都沉默着。威廉走进房间。
威廉:我己经告知我的律师,我们应该起诉他诽谤。
苏珊娜:要当众公开审判?
威廉:这是公开的诽谤。
约翰·霍尔:约翰·莱恩是一个危险人物。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准备好如何证明,他是不会演那一出戏的。
停顿了一下。威廉转向苏珊娜。
威廉:什么证明?
苏珊娜:您怎么能这么问?
威廉:因为你的丈夫担心他可以证明。
约翰·霍尔被击中了。他没想到威廉会对他的话做如此解读。
约翰·霍尔:我的意思是,我担心,他会编出令众人相信的谎言。
看到苏珊娜尴尬痛苦的样子,朱迪思倒有些暗自高兴。
朱迪思:现在好了。完全是个灾难。竟然落在了像我们这样无可指责的家庭头上。
威廉看上去心意己定。
威廉:莎士比亚家族不会再次被摧毁。
外景,商业街,白天
苏珊娜脚步匆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这些目光与往常那些带有敬意的注视完全不同。小镇似乎开始站到她的对立面。众人似乎都想看着她被钉在耻辱柱上。
内景,伍斯特宗教法院,白天
法庭被民众挤得水泄不通。莎士比亚一家人走了进来。有人暗自窃笑,有人怒不可遏。清教徒们则缄口不言。有些人感觉蒙受了耻辱,有些人则义愤填膺。
情节点卡片:约翰·莱恩诽谤苏珊娜·莎士比亚一案的审理,在伍斯特宗教法院进行。
法官:带被告。
一名法庭书记员站在一旁。
法庭书记员:带约翰·莱恩。
停顿了一下。法官开始不耐烦了。一名法院官员走了进来。
法院官员:法官大人,约翰·莱恩没有前来。
法官:不在!
法院官员:他消失了。
法官:苏珊娜·莎士比亚被无耻地陷害了。
人群沸腾了。
情节点卡片:约翰·莱恩未能参加审判。案件无可争议。他被判犯有诽谤罪,并被逐出教会。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晚上
安妮和威廉坐在一起。
安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诽谤我们的苏珊娜?
威廉:我猜测是为了伤害她的丈夫。约翰·霍尔是清教徒。他想让圣三一教堂和整个镇子都变成清教徒的地盘。约翰·莱恩则相反,他喜欢的是蛋糕和啤酒。
安妮:他为什么不参加法庭审理,当庭陈述他的立场呢?
停顿了一下。
威廉:我和他讨论了这件事情。
安妮:讨论?讨论了什么?
威廉:我问他是否看过《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内景,斯特拉福德酒馆,晚上
闪回。威廉和约翰·莱恩会面。
约翰·莱恩:我怎么会看戏剧?离我远点儿。至于你和你的娼妓女儿,咱们法庭上见吧。
威廉:这部戏剧讲的是一名摩尔人恶棍。他名叫阿戎。扮演这个角色的非洲人身材壮硕得可怕。
内景,环球剧院,白天
舞台上正在上演《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角色暴怒而可怖,令人胆寒。
扮演阿戎的演员:
比如杀人或谋划杀人,
强暴少女或谋划奸淫,
怪罪无辜或自毁誓言,
搬弄是非令朋友反目相残,
让穷人的牛断颈而死,
夜晚让谷仓草垛起火尽燃,
看主人们纵泪浇火,愁态满面。
我还常常把死人从墓中挖出,
将尸体直立亲朋密友的门前,
嘘,我已做了坏事一千桩,
我乐在其中,就如拍死只苍蝇一样,
的确除了遗恨不能再做万件,
绝无他事可令我抱憾悲伤。(注4)
内景,斯特拉福德酒馆,晚上
闪回。威廉仍然在和约翰·莱恩交谈。此时的莱恩看起来心惊胆战。
威廉:看起来像一头狮子一般,强壮得像一头熊。我曾看到这个男人将一个冤枉过他的人活活撕开,并将其心脏生生吞下!
莱恩胆战心惊。
威廉:当然——他也能很温柔。他那颗狂野的心也有被驯服的一天。他深深爱着我的女儿。
约翰·莱恩:苏珊娜?
威廉:是的。苏珊娜。当然,他们的爱不可能有结果。但是,他曾发誓,如果她有任何需要,他的长剑、他的利爪,还有他的锐齿将护卫她,甚至为她杀人。你说,我应该把苏珊娜目前的窘况告诉他吗?
不出所料,约翰·莱恩越发紧张起来。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晚上
威廉和安妮。
安妮:威廉,我看过《泰特斯》。阿戎的扮演者绝对是现世最甜蜜可爱的小伙子。戏演完之后,我还在乔治酒馆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呢。
威廉:是的,妻子,他是个可爱的人。但是约翰·莱恩不认识他啊。我不会让真相破坏一个好故事。
此刻,气氛有些轻松。安妮第一次感觉身上没那么彻骨寒冷了。
威廉:所有人都惧怕他们不理解的事情。安妮,我敢打赌,约翰·莱恩从未敢正眼看过非洲人一次。
安妮再次沉思片刻。
安妮:你认为这是真的吗?莱恩所说的话?那些关于苏珊娜的事情?
威廉:呃。他们夫妻之间的确很冷淡。这一点我们都看到了。
在这方面,二人的确有某种共识。
内景,霍尔农庄,晚上
苏珊娜和约翰·霍尔沉默地坐在一起。气氛严峻冷漠。她手里做着针线活儿,他则读着《圣经》。此时,响起威廉的画外音。
威廉(画外音):自从她给约翰生了个孩子,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约翰站起身。
约翰·霍尔: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他离开了。苏珊娜神情哀伤,孤独地留在原处。
威廉(画外音):苏珊娜肯定认识那个叫雷夫·史密斯的……
内景,雷夫·史密斯的店铺,早上
过去的某时。苏珊娜正在购买布料。雷夫拿着布匹,贴着她的身体比画,好像在说“看,这块更适合你”。这种身体上的接触是愉悦的。她羞怯地满脸绯红。
外景,酒馆,白天
仍然是过去的某时。苏珊娜匆忙地从小酒馆跑出来,手上还攥着被打碎的装着水银的包裹。
威廉(画外音):她确实曾让人到伦敦去买水银。但她买水银是为了治疗梅毒。
她步履匆匆,还有一两滴水银从她手中滴落到街面上。苏珊娜既紧张又尴尬。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威廉和安妮在一起。
安妮:苏珊娜根本没有梅毒,威廉。这一点我很清楚。
威廉:那么他呢?……男人得了梅毒可是会尿频。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早上
闪回:星期天早上,大家准备去教堂做礼拜时,霍尔说他必须要解手。苏珊娜讥嘲他经常需要上厕所。
霍尔:你对我上厕所有反对意见吗?
内景,霍尔农庄,夜晚
约翰·霍尔在他的卧室里,浑身大汗淋漓,痛苦不堪。他拿出一个小瓶子,喝了几口里面的液体。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晚上
回到威廉和安妮的谈话。
威廉:这就是她不再怀孩子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个,她去别处寻求慰藉?
内景,商业街,夜晚
苏珊娜偷偷进入史密斯家。
内景,史密斯的睡床,晚上
史密斯和苏珊娜二人浓情蜜意、相偎相依。
苏珊娜:魔鬼会因此而将我们的灵魂带走的。
雷夫·史密斯:即使那样,我们也是通过天堂才去的地狱。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威廉和安妮还在说话。
安妮:苏珊娜是一个敬畏上帝的女人。她不会背叛她的丈夫。
朱迪思出现在门口。她一直在听着二人谈话。
朱迪思:也许这不是背叛?
威廉:朱迪思?
朱迪思:也许是她丈夫让她这么做的。
内景,霍尔农庄,晚上
苏珊娜和约翰·霍尔坐着。
约翰·霍尔:继承你父亲财富的人,要么来自你的子宫,要么来自你妹妹的子宫。
约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又继续读手里的《圣经》。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白天
朱迪思看着震惊的安妮和威廉。
朱迪思:嗯,这个想法挺合理的,不是吗?坦率地说,父亲,如果你因此拥有一名孙辈,你还在乎事情的真相吗?
威廉决定不回应她。
威廉:我在乎的是苏珊娜能否免于受诽谤。这外是千真万确的。
朱迪思: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真实的。
外景,绿林,白天
威廉又一次与苏珊娜外出散步。
苏珊娜:你认为,我的丈夫努力让我成为荡妇,就为了继承一所更大的房子?
威廉感到有点沮丧。苏珊娜说话通常不会这么直率。
苏珊娜:我们真的不应该试图揭开他人婚姻的伪装,父亲。一切事情都是复杂的。想要理解个中滋味,只能从头到尾经历一遍。(稍顿)在这方面,您绝对不是行家里手。
苏珊娜径自离开。威廉只能跟随其后,懊悔而内疚。
外景,花园,白天
季节更替。时间流逝。
威廉在他的花园里工作。花园设计布局己经有些进展。园中曲径通幽,草坪铺展开来。然而这活计的确不易。他感到很热,也非常疲惫。每当他手搭凉棚,想要挡住灼目的阳光时,他的眼睛就开始昏花,变幻出异象捉弄他。他在花园工作,一名男孩靠在旁边的篱笆上。他就是之前在小酒馆里的男孩。男孩也把手搭在眼睛上,遮着强烈的阳光。他的面庞再次隐没在阴影中。
男孩:种浆果了吗?
威廉:终于种上了。我己经栽上一棵桑树。
男孩:那么,在休息的时间里,您就能帮我写完我的故事了吧?
那男孩移开双手。他的面庞第一次清晰起来。威廉的目光穿透阴影。难道是他自己的儿子吗?
威廉:哈姆内特?是你吗?
男孩在阴霾中若隐若现。
男孩:我今天又给您写了一首诗。您想听吗?
威廉: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我最想听的。
男孩的开心陡然转为愤怒。
男孩:那么,您只能等待了,不是吗!就像我曾等待您一样。之前,我为您写过一首诗,您却没有赶回来聆听!疾病倒先来一步。妈妈保证您会赶回来。但是您并没有出现!
此时,这个男孩完全从阴影中显现出来。他的形象看起来非常恐怖,一副感染瘟疫的病人模样。他的脸上长满了病疮。当男孩逼近他时,威廉惊恐得连连倒退。
男孩:我为您写了一首诗!可您一直没回来。
男孩逼近。威廉惊惶不安,踉跄着后退。
威廉:哈姆内特!
安妮的声音闯进这一幕景象中。
安妮:威廉?
威廉转过身来,面对她的方向。
安妮:你在喊……
他回过身去。根本没有什么男孩。毫无踪迹可寻。
威廉:他刚才就在这里,安妮。
安妮:他会永远在这里的,威廉。
此时,我们能看到,楼上的窗边站着朱迪思。她一直在看着这一切。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潸然滑落。
外景,斯特拉福德乡间,黄昏
傍晚最后一缕阳光中,是景色旖旎的牧场草地。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威廉正与安妮和朱迪思共进晚餐。餐桌上的气氛很阴郁。
威廉:这个时候,伦敦应该刚刚演完戏。
威廉尽着最大努力。
威廉:酒馆会挤得满满的。
朱迪思:如果您怀念伦敦,为什么不回去呢?
威廉感觉越来越难以应对。他本想给她们赔个不是。但此时致歉似乎苍白无力。
威廉:女儿,这是你对我的期待吗?
朱迪思:我怎么想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您怎么想。反正您想的不是和我们待在一起。
威廉:你的意思是?
朱迪思:您回来是为哀悼哈姆内特!为了哀悼那被福佑却早逝的儿子,为他挖一座该死的花园。
安妮:够了,朱迪思。
朱迪思:我们己经为他哀悼过了!他死后,我们就哀悼了。从那时起,我们一直在哀悼。现在看来,他有了新坟,我们需要从头再来一遍。仅仅因为您找到时间回来悼念他!
威廉:闭上你的嘴!即使你无法自重,也请尊重你的父亲。
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朱迪思似乎很后悔。外表却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
威廉:如果你完成了哀悼,也请尊重那些留有他痕迹的记忆。
朱迪思: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威廉:那就忍受它的存在!即使无法媲美他的才华,也请尽力匹配他的善良和勤勉。你活着真是浪费生命!
朱迪思盯着她的父亲。
朱迪思:我知道你如何看待女人的人生目的。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外景,新居的花园,白天
季节更替。蒙太奇中,我们看到威廉独自安静地建造花园。正如朱迪思说的那样,他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地投入。偶尔他会四下里寻找那名男孩的身影,那名男孩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蓓蕾开放。叶子凋零。
威廉正在用细绳和滚轮丈量花园的各部分。一名女佣在一旁协助他。她叫玛丽亚。威廉计算着长度。
威廉: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玛丽亚则更喜欢聊天。
玛丽亚:这工作跟在伦敦排戏很不一样吧。
威廉依在铁锹上,也乐得忙里偷闲。他喜欢她。思忖着她的观点。
威廉: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的,玛丽亚。从另外一些方面来说,二者又很相似。
玛丽亚:相似?怎么会呢。
一丝热情的光芒开始闪耀。
威廉:就像今天,我们假装是在丈量我们的表演舞台。
玛丽亚:花园又不是戏院。
威廉陶醉其中。这是能从压抑的家庭氛围中脱身的时刻。
威廉:无论是戏剧、花园,还是你今早新鲜烤制的面包,一切都始于一个想法,一个创造美丽事物的迫切冲动,或一种需要。
玛丽亚:面包可是始于酵母和面粉。
威廉:完全正确!现在你明白了。配料!荆棘、灌木丛;酵母、面粉;对白、演员。没有梦想,这一切都无从谈起!无人能拒绝。即使遇到逆境,也坚持不懈。天气可能会变糟,地里会闹害虫;烤箱可能会冷却,面粉也可能会霉变;你的同事——在我的戏院是一个才华横溢却头脑疯狂的演员,名叫迪克·伯比奇——他会对戏剧排演横加干涉,要求叙事更宏大,演出预算更少,他自己戏份更多,全剧时间却更短。所有这些都需要与之进行斗争,同时还要保证原初的梦想丝毫不能毁损!
玛丽亚:所有这一切运转正常时,您感觉如何?
威廉:新鲜出炉的面包给你什么感觉?
玛丽亚:超级棒啊。
他对她微笑着,好像在说“正是!”。这也是他的看法。
对于他戏剧性的激情演示,玛丽亚会心地微笑着。
外景,新居,早上
威廉匆忙走过花园小径。他心情激动,手中拿着一封信。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早上
威廉冲进屋子。安妮正在做饭。
威廉:安妮!安妮、安妮。南安普敦伯爵来北边了。他信上说,他将路经此地,会花一两个小时和我聊一聊。
安妮看起来并不像威廉一般兴奋。
威廉: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妻子?南安普敦伯爵。
安妮:我听见了。这倒提醒我想起第一次听说你的这位朋友南安普敦伯爵的那一天。
威廉:妻子?
安妮:那天,我听说有一本刚出版的诗集。别人告诉我,叫《十四行诗》。
威廉被突如其来的话惊呆了。他完全没料想到。
安妮:也许你认为,我不识字,所以我不会介意。但是,就算是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很多人也认字。其中就包括你自己的一个女儿。
威廉:安妮——那些十四行诗是非法出版的。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本书出版了。
安妮:但是,那都是你写的,威廉。人们会读到它们。读完之后,人们会问:“他们是谁?”“他深爱的黑夫人是谁呢?”
威廉:那不过是诗而己……
安妮:威廉,诗里描写的漂亮男孩呢?那个年轻的美男子呢?
威廉不知所措。
安妮:不要回答。我不想知道。现在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确实听人提到过他。现在看来,他要来我家拜访了。
威廉面有愧色。
安妮:这些年以来,威廉,你一直担心自己的声誉。但是,你可曾想过我的声誉?
外景,新居,白天
威廉和家人站在大门处。所有人都尽其所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接待尊贵的访客。威廉很兴奋。
威廉:我会介绍你们。但是,除非他向你们问候,否则绝对不要直接问候他。一旦我点头示意,你们都必须离开,让我们单独谈话。
苏珊娜:他不过是个人罢了,父亲。
威廉:他是伯爵,苏珊娜。(对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你外公就要和一位伯爵一起喝酒了。
伊丽莎白:因为您是一位绅士!
小女孩兴奋地指着家族纹章。
威廉:是的!因为我是一位绅士!
托马斯·卢西爵士、他的妻子和仆人们走来。所有人都穿着做礼拜时的正装。
托马斯爵士:啊,莎士比亚。我听说有一位尊贵的访客来拜访您。我的人告诉我,他马上就要到咱们镇上了。您当然会向他介绍我了。
威廉很意外。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安妮本以为威廉会让卢西别多事。但是,威廉屈服于卢西的优越地位,什么都没说。
托马斯爵士:我会建议他来查莱克特庄园下榻。毕竟和他往日习惯的住所更相似。我自然会邀请你加入我们……(瞥一眼安妮)我想就邀请你一个人吧。我们不希望招大人生气厌烦。
马蹄声临近。
外景,新居,白天
托马斯爵士:大人,欢迎来到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
威仪棣棣的南安普敦伯爵看了卢西一眼。
南安普敦伯爵:你是?
托马斯爵士:查莱克特庄园的托马斯·卢西爵士,大人。我也是这个地区的议员。我能有幸为您介绍我的妻子……
南安普敦伯爵:我们认识吗?
托马斯爵士:呃,我……
南安普敦伯爵:你是有请愿书要交给我吗?
托马斯爵士:哦,没有,大人。我只想邀请您……
南安普敦伯爵:既然如此,托马斯爵士,请退下吧。我不需要您的陪伴。我到这里,是要拜访全国最伟大的人,当然,是除了吾皇陛下之外,最伟大的人。
南安普敦伯爵转向威廉。
南安普敦伯爵:威廉!
内景,新居的大厅,下午
威廉和南安普敦伯爵在壁炉旁交谈。
南安普敦伯爵:无礼的家伙。一个肮脏的小议员。如今,他们为了钱,会授予任何人骑士爵位。
威廉:他多次当众让我难堪。
南安普敦伯爵:威廉,你为什么允许他如此怠慢于你?他算什么?不过是某人的儿子罢了。他所有的自豪和骄傲不过由于他老子而已。当然我也一样。
威廉:不是的!
南安普敦伯爵:我也不过是某人的儿子,威廉。赖奥思利的儿子亨利,灰熊之子。(注5)如果我不是赖奥思利的儿子,卢西爵士才不会搭理我呢。而您却完全不同……
威廉:我是小偷的儿子。
南安普敦伯爵:阿波罗之子!诗歌之神!真理之神!我敢保证,您有此世最完美、最出众的头脑。
威廉很高兴,也很感动。南安普敦伯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南安普敦伯爵:那你为什么这么自卑,威廉?
威廉:自卑?
南安普敦伯爵:你为何如此卑微?
威廉:大人?
南安普敦伯爵:你的羽毛笔熠熠生辉,使得众人颠倒迷恋。然而你在托马斯·卢西爵士面前却如此畏手畏脚。
威廉:畏手畏脚?
南安普敦伯爵:你的才能超过所有其他诗人的总和。然而,你却过着如此卑微的生活。
威廉:我不认为我的生活很卑微,大人。
南安普敦伯爵:哦,得了吧,威廉!可否与基德媲美?或者马洛!多么优秀的人啊。多么棒的生活!间谍!冒险!为了该死的英国!男孩、女孩、男孩和女孩。他知道该如何生活。
威廉:但是,他们都死了,我尊敬的大人。您懂的,有得必有失。
南安普敦伯爵:他们都己经逝去了,威廉。马洛、格林……
威廉:有人叫我暴发……
南安普敦伯爵:……户!你看!你依然在乎!依然耿耿于怀!牛津大学的基德、纳什、斯宾塞。他们都死了。豪饮、作乐、纵欲、暴力,把他们全都杀死了。生活把他们给谋杀了。但是你呢?你却存活了下来。
威廉:是的。我活下来了。
南安普敦伯爵:你有漂亮的房子……
威廉:好几幢。
南安普敦伯爵:还有纹章。你花多少钱买的,威廉?
威廉:二十镑。
南安普敦伯爵:二十镑。那个写出《哈姆雷特》《亨利五世》《麦克白》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人,为绅士的名衔付了二十镑。哦,威廉啊,威廉。你为什么那么在乎这种头衔?
威廉斟了一些葡萄酒,思考着如何回答。
威廉:我的父亲曾因为缺席礼拜而受罚。您能猜到他为什么会缺席吗?
南安普敦伯爵:牧师属于新教?我对你们莎士比亚家族的宗教信仰有所风闻。
威廉:跟宗教信仰没什么关系。他没法去做礼拜,因为他欠大部分参加礼拜人的钱。
停顿了一下。然后南安普敦伯爵大笑起来。
南安普敦伯爵:我想我会很喜欢他的!
威廉:是的。人们的确都喜欢他。
他们沉默地啜饮着葡萄酒。
南安普敦伯爵:你必须继续创作,威廉。伦敦需要你。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本·琼森了。
威廉:那个嘲笑我不会说希腊语,嘲笑我没搞清波希米亚是否有海岸线的人(注6)。
南安普敦伯爵:基督啊,你为什么要关心他的想法!你可是写出过《李尔王》的人。
威廉:大人,我之所以关心,是因为它重要啊!在英格兰,这些事情至关重要。凭借一技之长,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然而我却没有信心。也许我此生都会如此没有信心。但是,的确,我有钱,我有房子。我还有我的纹章。
南安普敦伯爵:你有你的诗篇!伟大的基督啊,你拥有你创作出来的诗篇。如此绝伦的诗篇。如此优美、瑰丽的诗篇……
南安普敦伯爵的眼神有些蒙眬。
南安普敦伯爵:其中一些,其中一些是为我而写。
长时间的停顿,他们四目相对。
威廉:大人,是为您而写。
再次停顿了一下。此时有爱的气息。
南安普敦伯爵:我老了。正如你在十四行诗中所写的那样,我行将年衰,你这个混蛋。但是,我带给你的灵感是美好的,将会永葆青春。哪怕是此后千年,当人们再看到那些词句时,其中的我仍然青春年少。在恋人心中,它会永存。对于此时尚未出生的恋人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威廉:它们只为您一人所写,大人。不是为了任何其他灵魂,更不是为现在尚未出生的人。只是为了您。
南安普敦伯爵:当然,都是为了恭维我。不过,这是我应得的。
威廉:是的。的确是为了恭维您。然而,它们都来自我内心最深处。
他们深深地凝视彼此。
南安普敦伯爵:好吧。彼时我还年轻。更年轻更漂亮。
威廉:
美丽的大人。您将永远美丽如斯。
奈时运不济,又遭人白眼,
恨世道难处,独涕泪涟涟,
呼唤,徒然,叵耐这聋耳苍天!
又顾影自怜,只叹命乖运蹇。
我但愿,愿常怀千般心愿;
愿貌美,愿三朋六友相周旋。
愿艺高学富,愿自在悠然。
本有长技在身,偏偏不稀罕。
思绪纷然,几沦为自轻自贱!
忽念转君处,喜境换情迁,
正曙染星淡,如云雀翩跹,
离浑浑人寰,讴颂歌一曲天门站。
但记住,你柔情招来财无限,
纵帝王屈尊就我,不与换江山。(注7)
南安普敦伯爵:好吧。正如我所说,都是恭维之词。
威廉:并非恭维。都是真实之词。我一直都希望……
南安普敦伯爵:希望什么?
威廉:也许,某种方式的回应。
气氛发生了些许变化。威廉并没有意识到。
南安普敦伯爵:投桃报李?
威廉:您也许……
南安普敦伯爵面色沉了下去。
南安普敦伯爵:你有些忘我了,威廉。
威廉:我……
南安普敦伯爵:作为诗人,你没有对手。我,像任何有头脑的人一样,是你卑微的奴仆。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能爱我;作为家门上悬挂着用二十镑换来的纹章的男人,你永远不能这样做。
威廉彻底被击垮了。南安普敦伯爵又恢复往日高贵幽默的模样。他拍了拍威廉的后背,将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安普敦伯爵:我必须走了。再见,威廉·莎士比亚。我是来拜访诗人的。他的诗篇也催我离去。
南安普敦伯爵站起身来。威廉也跟着站起来。他面色悲凉,完全无法装出快乐的样子告别。南安普敦伯爵友好地、和解般地对他笑了笑。
南安普敦伯爵:
奈时运不济,又遭人白眼,
恨世道难处,独涕泪涟涟,
呼唤,徒然,叵耐这聋耳苍天!
又顾影自怜,只叹命乖运蹇。
我但愿,愿常怀千般心愿;
愿貌美,愿三朋六友相周旋。
愿艺高学富,愿自在悠然。
本有长技在身,偏偏不稀罕。
思绪纷然,几沦为自轻自贱!
忽念转君处,喜境换情迁,
正曙染星淡,如云雀翩跹,
离浑浑人寰,讴颂歌一曲天门站。
但记住,你柔情招来财无限,
纵帝王屈尊就我,不与换江山。
外景,新居,白天
南安普敦伯爵一行离开。尊贵的大人头都不回地离去。威廉呆呆看着队伍离开。家人陆续走回屋去。安妮站在原地,离威廉有些距离,什么话都没说。
外景,商业街,早上
朱迪思走近汤姆·奎尼的烟酒铺。
内景,奎尼的烟酒铺,早上
朱迪思走进来。奎尼一如既往地欢快而充满活力。
奎尼:来一杯吗,莎士比亚小姐?为这阳光明媚的早晨干一杯?
朱迪思:我喝酒不需要任何理由,奎尼先生。
停顿了一下。
奎尼:还有另外一种乐趣,同样让人神魂颠倒。
朱迪思:镇上有那么多女孩,能和你一起得到那种快乐。
奎尼:朱迪思,你不会芳颜永驻的。
朱迪思:容颜不再时,我会感到庆幸。因为那时我就不会被你这样的人骚扰了。
外景,花园小径,黄昏
威廉一直在辛勤劳作,试图通过工作忘却其他事情。
威廉和道格拉斯在花园边上工作。他们在之前丈量过的空地上栽种草坪。道格拉斯开始闲聊。
道格拉斯:先生,我想您笔下描述过各种各样的男人。
威廉:确实。
道格拉斯:可是现在,您却改行种花了。
威廉:我只是想试试。
道格拉斯:您更喜欢哪一个?
威廉:你喜欢哪一个呢?
道格拉斯:种花,先生。它们看起来很漂亮。
威廉:不喜欢人吗?
道格拉斯:只喜欢一些人。我想,有的人很残忍,也很自私。
威廉:鲜花呢?
道格拉斯:鲜花可完全不会这样。
威廉:每一朵花都在争夺阳光。一朵花会为了生存,扼杀另外一朵。它们只在乎自己在阳光下的位置。每一朵花都只考虑自己,而不是它的旁邻。作为人,我们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这么争夺。上帝知道,我们也能向他人提供帮助。尽管这种时候很少。我喜欢花卉。但我更喜欢人。
道格拉斯笑了,他喜欢这个回答。二人重新开始干活。
晚些时候,安妮为威廉端来一些水。二人挽着臂膀,试图恢复常态。他们慢慢向房子走回去。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全家人围坐。
朱迪思:我注意到,你的伯爵朋友来访时没带他的妻子随行。也许,他觉得女伴不合他的口味。
这也许是有意揶揄,威廉并没有理会。
威廉:我确信,尊敬的大人与伊丽莎白伯爵夫人,婚姻生活很幸福。
安妮和朱迪思在一旁微微扬了扬眉毛。
威廉:我希望你像他们那样生活得幸福。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呢?我觉得你长得不赖啊。
朱迪思:我不好看。
威廉:好好照照镜子。
朱迪思:我没镜子。我不喜欢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
对她一贯的消极情绪,威廉感到有些恼火。
威廉:上天啊,我的女儿。你怎么总是这么看待自己。
朱迪思:这是事实。
威廉:那么,孩子呢?所有女人都想要小孩。
朱迪思:那是当然。
威廉:你难道不想要孩子吗?
朱迪思:你想让我替换哈姆内特吗,父亲?
这话实在太残忍。威廉受到了打击。他思考着如何心平气和地回应。
威廉:我的意思是,为了你自己。一个丈夫,一群孩子。为了你自己生活舒适,找个伴侣。
安妮:她所看到的婚姻,也许二者都无法给予。
威廉的怒气开始慢慢升腾。
威廉:朱迪思,是这样吗?你是觉得你母亲生活得很痛苦,于是你觉得即使做个老处女都强过与一个忽视你的男人在一起?
安妮:我可没有说我过得很悲惨。
威廉:没有,妻子,你当然没有说。但是我偶尔也能猜到别人是怎么想的,即使他们没那么说。
安妮耸了耸肩。突然间,威廉爆发了。他的拳头重重捶在桌上。
威廉:我不会再忍受这些了!为了这个家,我一刻不停地工作……
安妮:你是为了你自己——
威廉:我是这儿的一家之主!是我为你们提供了如此好的房屋、仆人。我一直给你们寄钱,供养你们终身。你们难道过得还不够舒服吗?你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一个聪明的儿子,还有丈夫。虽然你丈夫经常不在家,但他总是将你们记在心里!这难道不算陪伴吗?这难道还不够吗?
安妮面沉似水。威廉孤注一掷。
威廉:我供养着这个家庭!我用我的天赋赢得了名誉和财富,包括这座房子。是的,我的才能!你想让我荒废我的才华?忽略它?忽略万能的主赐予的礼物?我就应该做个该死的手套制造商。那样你就开心了!
这是一记有力的反击。威廉的辩词真是击中要害。
威廉:哈姆内特死的时候,我的确不在这里。这一点我承认。瘟疫夺走他的时候,我不在这里。但是,瘟疫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无论我是在伦敦,还是在斯特拉福德,甚至在路上,瘟疫都会带走他。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儿子!我们失去了漂亮、聪明、有才华的儿子。而他走时,我不在……
安妮全程只是咬着嘴唇。突然间,朱迪思跳起来大喊大叫,回应威廉。
朱迪思:哈姆内特并不出色!
威廉:什么?
顿了一下。朱迪思知道覆水难收。话一出口就没法阻挡了。
朱迪思:他很漂亮,但是他不聪明、没才华。
安妮:朱迪思,别说了。
威廉:你什么意思?
朱迪思:是我写的。
威廉:写了什么?
安妮:朱迪思,我说了,别再说了!
朱迪思:那些诗。
没有回头路。朱迪思抓住威廉的挎包,从里面掏出那些他视为珍宝的诗篇。
朱迪思:您挚爱的诗篇!字里行间充满机智诙谐,都是我写的。哈姆内特不过只是抄了一遍而己。
安妮:她不过是帮了他一把。
朱迪思:全都是我写的!所有都是。哈姆内特很可爱,但他根本不是个诗人。
威廉:不会的!他……
朱迪思:他不是!
威廉:才华横溢……
安妮意识到这个游戏结束了。
安妮:不是的,威廉!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小男孩。如果你曾经留意观察一下,哪怕只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
威廉:我当然认认真真观察过!
朱迪思:你只去看你想看到的东西。你看到的不过是你自己!
安妮:朱迪思!够了。
威廉:我自己?
朱迪思:你看到的是一个有才华的男孩,勇敢无畏,如你一般。你看到的是一个开心快乐、受父亲欣赏的天才少年。尽管哈姆内特不具天赋,但是起码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永远无法实现你的期望!他害怕你回来!
这对威廉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安妮试图在一旁安慰解释。
安妮:我们不是有意策划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迪思总能创作出各式故事,写出各种神奇的诗韵……有一天,哈姆内特为了练字,将她创作的诗篇抄写了一遍。你碰巧看到了,认为是他写的。你赞美了他,所以……
威廉试着用自己的逻辑解释。
朱迪思抓起那些誊写着诗篇的纸张。
朱迪思:现在这些东西一文不值了吧?
威廉:都不是他写的。
朱迪思:你不会再读了吧?不会坐在阳光下,被其中的智慧逗笑了吧?
威廉:都不是他写的。
朱迪思:不是!都是我写的。所以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她把纸张扔到壁炉的火堆里。有那么一瞬,威廉似乎想跳起来,从火焰中将纸张抢救回来。但是,他没有。他眼睁睁看着它们燃成灰烬。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夜晚
己经很晚了。威廉独自坐着。膝盖上的挎包空空如也。安妮出现。
安妮:你知道,朱迪思曾努力自学写字。但是,自从哈姆内特去世,她就再没学过。她和苏珊娜不一样。
片刻的沉默。
安妮:我以前也应该学习识字。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礼吗?嫁给你的时候,我比你年纪大,还未婚先孕。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才18岁。我知道别人怎么想。我甚至没法自己在婚姻登记簿上签名。我只好做了一个愚蠢的标记。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愚蠢。
威廉看着她。对此,他一无所知。
安妮:然后你就走了,成为英国最伟大的作家!远在家乡的妻子,却目不识丁。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根本不在乎。(稍顿)是呀,你干吗在乎呢?你从来都不在这里。
二人坐在壁炉旁,映着火光,各自陷入思绪中。
外景,绿林,白天
威廉和苏珊娜一起散步。
苏珊娜:我原来真不知道是她写的诗。朱迪思和哈姆内特两个人不分彼此。我被隔绝在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
威廉:她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珊娜:我想,是出于对哈姆内特的忠诚。他活着的时候一直希望你认为他有天陚。即便死后,这样的愿望也不会减损吧?
威廉:这太残酷了。
苏珊娜:我觉得,这对她才是最残忍的。
威廉:对于朱迪思来说残忍?
苏珊娜:如果是您创作的诗篇,您会希望匿名吗?您想让大家认为,那是出自他人之手吗?出自比您更有学问的人之手?
威廉:不,不,我完全不希望。
苏珊娜:那么现在,用崭新的眼光看待它们吧。为您尚存于世的女儿感到庆幸,而不是为您逝去的儿子悲伤。也许,朱迪思有一天能再展笑容。
对于以前自己一无所知的事情,威廉开始有所直觉与感悟。
威廉:她己经把它们都烧了。
苏珊娜:烧了?为什么?
威廉:因为我是个笨蛋。
威廉继续往前走。苏珊娜跟随着他。
苏珊娜:父亲,您为什么不再进行创作了?
威廉对此仍然不想作答。但是,他尝试着慢慢说道——
威廉:剧院被焚毁的第二天凌晨,我站在那里,废墟之上,决心从头开始。我准备另写一个剧本,一个我人生中最杰出的剧本。我甚至想再开一家剧院,一家更大的剧院。
他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思路。苏珊娜认真聆听着。
威廉:我认真地内观自己。深入自己的灵魂深处,就像我以前经常做的那样。这一次……我发现——我什么都没发现。我灵魂深处,一无所有。我如脚下的废墟一般,贫瘠不毛。我感觉到彻骨的孤独,我感觉到巨大的不安。我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在那里,在那个伤心的早晨,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创作了。我的灵魂空虚无意义。
苏珊娜:您的灵魂不是空虚的,父亲。您的灵魂拥有整个世界。即使当时您有那样的感觉,我也很高兴。因为,您的那种感觉把您带回家来了。
威廉异常感动。
内景,朱迪思的卧室,晚上
朱迪思在她的房间里。威廉出现。
威廉:我很抱歉。
朱迪思:您失去了儿子。任何男人都会悲悼不己。女儿什么都不算。要么成为男人的财产,要么魂飞而逝。
威廉:你不能消逝,朱迪思。你为什么不再写诗呢?
朱迪思:父亲,您知道我不会写字。
威廉:我可以教你。
有那么一瞬间,朱迪思被惊呆在原地。也许,他们父女的关系能有所修复。但是,太迟了。
朱迪思:我内心己经再无诗篇。
威廉:为什么?
朱迪思:死神从双胞胎中选错了带走的人。
威廉:不是的。是瘟疫把他带走了。瘟疫不会选择判断。那只是瘟疫而己。
朱迪思:我希望瘟疫带走的是我。
威廉:朱迪思,你为什么厌恶自己?
朱迪思:我两次将哈姆内特从您身边偷走。一次是从病中存活下来,现在又将您对他的梦想彻底断送。
威廉:你给了我一个新的梦想。我的美丽的女儿,你是个诗人。
朱迪思:一个女人不能成为诗人。一个女人来到尘世只有一个原因。我现在明白自己的职责了。我要为从您身边带走哈姆内特做弥补。我保证会以身赔罪。
外景,花园,白天
威廉挖地。安妮加入进来。停顿了一下。
威廉:我很高兴,那些诗不是哈姆内特写的。
安妮:高兴?
威廉:我现在真正认识了他。这是真正的爱,而不是出于野心。爱会在这里开花结果。
安妮看着花园。它看上去尚显沉闷。她微笑了。
安妮:但愿如此,眼下似乎还没有什么开花的。
威廉:我是一个蹩脚的园丁。这一点倒是真的。我还是更擅长用文字进行创作。
安妮:生活就是这样。你想要我帮忙吗?
她笑了。他也笑了。二人开始一起鼓捣花园。
内景,安妮的卧室,夜晚
安妮准备睡觉。威廉出现。
威廉:晚安,我的爱。
安妮:留下来吧,威廉。和我一起,在我们家里第二好的床上。
威廉微笑。他走进房间。
外景,商业街,白天
朱迪思向奎尼的烟酒铺走去。
外景,霍尔农庄,白天
安妮走向苏珊娜家。她敲了敲门。苏珊娜开门。
安妮:苏珊娜,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内景,奎尼的烟酒铺,白天
朱迪思进来。她关上门,盯着奎尼。
朱迪思:我要和我的汤姆·奎尼来杯莱茵白葡萄酒。
内景,霍尔农庄,晚上
苏珊娜和约翰·霍尔。她缝缝补补,他则读着《圣经》。
约翰·霍尔:有人看见你妹妹去了汤姆·奎尼的店里。
苏珊娜:奎尼卖葡萄酒给我父亲。
约翰·霍尔:她不是去买酒的。她在店里喝酒。和奎尼一起。她在店里至少停留了半小时,甚至更久。
苏珊娜:这就是你的清教徒朋友们的工作吗?刺探女人行踪?
约翰·霍尔:他们可是公开亲昵。后来,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酒馆。
苏珊娜:如果朱迪思能得到一丝快乐,我会为她感到高兴。
约翰·霍尔:罪孽不会让她开心。
苏珊娜:是吗?那就让我们祝福她,有更强的承受不幸的能力。
约翰·霍尔:这太邪恶了。你要记得经文里是如何说的。
苏珊娜:我只记得当初那个爱笑的小女孩。我希望看到那个女孩变成的女人脸上,再次洋溢起笑容。
约翰·霍尔:声誉一旦毁损是不可能重建的。
苏珊娜:我还不是一样。
约翰·霍尔:你的名誉没有被毁坏!只是被判定有罪的天主教酒鬼诽谤而己。朱迪思必须和这个奎尼分手。他道德败坏。
苏珊娜:如果只有无罪的人才能结婚,现在就鲜有婚礼了。
内景,奎尼的烟酒铺,晚上
奎尼和朱迪思接吻。
奎尼: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男人。我有过女人。很多很多女人。
朱迪思:我经历的生活太少。你又经历太多。我们之间,也许可以重新开始。
外景,商业街,早上
这是一个喧嚣热闹的小集镇。奎尼和朱迪思走在一起。她仍然神情严肃。他从水果摊上为她买了点儿水果。甚至还用水果为她表演杂耍抛接。他赢得了一笑。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笑了!
玛格丽特·惠勒看着这一切。她的表情既悲伤又苦涩。奎尼也看到了她。他设法挡着朱迪思,希望她不要看到惠勒。
外景,花园,白天
威廉和安妮在花园里一起工作。
威廉:他烟酒铺子生意很好。
安妮:人们永远需要烟酒。
威廉:除非约翰和他的清教徒朋友能够阻止。
安妮:我认识奎尼家的人快一辈子了。他们虽然纵情欢乐、放荡不羁,但是全都心地善良。
威廉很高兴听到她的这番话。
内景,玛格丽特·惠勒家,晚上
附近村里一幢简陋的房子。奎尼来访。玛格丽特·惠勒(我们在教堂时曾见过她和奎尼在一起)和她的父母坐在一起。
奎尼:玛格丽特,很抱歉,以后我不能再见你了。
玛格丽特:因为朱迪思·莎士比亚?
奎尼:我从来没向你做过承诺,玛格丽特。你明白的。如果说我有罪的话,也是我们共同犯了罪。
玛格丽特的父亲说道——
玛格丽特的父亲:她怀了孩子。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打击。
奎尼:你能确定是我的吗?
玛格丽特愤怒地涨红了脸。也许她并不能完全确定。此时,她的父亲从火炉边抄起一把斧头。
玛格丽特的父亲:你居然还敢问这种问题?你再问一个试试!
她父亲令人生畏。奎尼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奎尼:玛格丽特在酒馆有很多朋友。
玛格丽特:我确定……我想……我相信,这是你的,汤姆。老实说,我认为是你的。
奎尼并不是个坏人。他和玛格丽特一直都是亲近的好友。
奎尼:我有一家酒铺。我的家境还算殷实。你永远不用担心养孩子没有钱。我还会给你一笔钱算是嫁妆,以保证你生活舒适,直至找到一位能将孩子视若己出的丈夫。
玛格丽特的父亲放下了斧头。
奎尼:作为回报,我希望,你不要公开我是孩子的父亲。
玛格丽特很难过,但是,她知道,这是她能达成的最好的交易。她父亲也明白这一点。他冷酷地点点头。
内景,斯特拉福德酒馆,白天
约翰·霍尔进来了。他朝女老板走过去。
酒馆女老板:医生,我没指望在酒馆里看到您。难道是祷告让您觉得口渴了?
约翰·霍尔:如果可以,请给我一杯水。
酒馆女老板:我会向您收取浓汤的费用。那里是水泵,您自便。
约翰·霍尔放下一枚硬币。
约翰·霍尔:那个烟酒铺子老板汤姆·奎尼,经常来这里喝酒,是吗?
酒馆女老板: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就一直来。
约翰·霍尔: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最近他和谁一起来过这里。是哪些女性朋友。
霍尔又放下几枚硬币。
内景,新居,白天
威廉正埋头伏案。女仆带着他的律师弗朗西斯·柯林斯走了进来。威廉看上去很开心。
威廉:弗朗西斯·柯林斯!进来吧!进来吧!你要来点儿酒吗?玛丽亚!如果可以,请给我们拿一壶酒。
弗朗西斯:很高兴见到您这么精神抖擞,威廉。当一个男人要见自己的律师时,这可不常见。
威廉:朱迪思要结婚了!
弗朗西斯:真的吗!恭喜!那么漂亮的姑娘还待字闺中,真是罪孽啊。
威廉:不再有罪孽了!所以,我想修改我的遗嘱,把我的新任女婿汤姆·奎尼加进来。
弗朗西斯:奎尼是吗?做烟酒生意的。绝对很赚钱啊。
威廉:绝对是最好的生意。我们也必须考虑他和朱迪思的子嗣。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
葡萄酒端来了。威廉斟满了杯子,说祝酒词——
威廉:为了我的孙辈!
弗朗西斯:多多益善!
他们畅饮。威廉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还带点调皮的意味。
威廉:我也希望为安妮留下点儿东西。
弗朗西斯:安妮?如果她活得比你长,依照法律规定,她会得到你财产的三分之一。
威廉:哦,她会比我活得长。对此我从不怀疑。虽然她比我年长,但是绝对比我健壮十倍。我不是指留钱给她!她会得到远远多于所需的金钱。我是想在遗嘱中加进去一件家具。
弗朗西斯:家具?可是,安妮将一直住在这里。她对这里一草一木都有所有权。
威廉:一件特别的家具。当它不再同时属于我们两人时,一定要归在她名下。我希望,等到那时候,她能看到它,然后会心一笑,并想起我。
威廉愉快地喝着酒。弗朗西斯耸了耸肩,拿起纸和笔。
外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会众聚集在一起。人们快乐地走入教堂。这是一个庆祝的时刻。奎尼与他的兄弟一同到达。在他们步入教堂时,身后响起一片掌声。
玛格丽特·惠勒和她的父母也来了。她身怀有孕。由于未婚先孕的身份,她羞愧难当。她父亲的脸上一副气愤而蔑视的神情。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奎尼走了进来。在众人欢愉的面庞中,他看到了玛格丽特。她正与父母坐在教堂后面,表情严肃,满眼泪水。奎尼与玛格丽特四目相对,但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此时,苏珊娜和约翰·霍尔走了进来。约翰·霍尔看到了玛格丽特,并注意到奎尼也正看着她。
外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威廉与朱迪思一起到达。这是一个开心快乐的早晨。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爱德华·伍尔默牧师正在主持婚礼。
爱德华·伍尔默:在我宣布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结为夫妻之前,我必须问在座的各位,是否有人知道,有任何原因使二人不能结合。
对于奎尼来说,这是一个异常紧张的时刻。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玛格丽特。她的脸上戴着面纱。她父亲则在长凳上扭动着身躯。他会站起来反对吗?约翰·霍尔会反对吗?奎尼专注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说话。牧师继续主持婚礼。
爱德华·伍尔默: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
朱迪思转过身,看了看她的父亲。她对他微微一笑。她是为了他而结婚,但是她很高兴这么做。她转过身来,拥抱奎尼。
情节点卡片:1616年2月10日,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圣三一教堂,时年31岁的朱迪思·莎士比亚举行婚礼,嫁给当地烟酒商人汤姆·奎尼,终身为其妻。
外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欢乐的人群涌了出来。玛格丽特(羞愧地低着头,拖着怀有身孕的身躯),与她的父母一起悄悄溜走。
约翰·霍尔跟着他们。
内景,新居,白天
婚礼盛宴。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仪式。大家都兴高采烈、欢乐轻松。
外景,玛格丽特·惠勒家,白天
约翰·霍尔质问玛格丽特及其父母。
约翰·霍尔:谁是孩子的父亲?
玛格丽特:我不会告诉你的。
约翰·霍尔瞥了一眼储藏丰富的货架。葡萄酒、各色食品。崭新的一叠毯子和床单。
约翰。霍尔:这所房子里真是物质丰富啊。你们的沉默己经出卖了你们。
玛格丽特和她的父母都不屑地看着这位清教徒。
内景,新居,白天
威廉正在向欢庆的人群发表演讲。
威廉:……一个女婿拥有烟酒铺。另一个女婿则想要关掉它。(笑声)我认为,这是一种平衡。自然中的平衡总是吸引着我。在这个美妙的盛宴中,我此时的感受是一种平衡的幸福。你们都了解莎士比亚家族。你们都认识我的父亲,以前他做过民政官。(注8)你们也见识过他低谷的时候……
一名参加婚礼者诙谐地喊道——
婚礼参加者的画外音:他很懂羊毛价格!
威廉:他绝对懂行!就是他给羊毛定的价!
笑声四起,其中还夹杂着起哄声。威廉的回答倒挺诚实。
威廉:我知道,有时候,我们莎士比亚家的人是自己打自己。也有时候,我们需要共同面对家庭外部的敌人。
威廉看了一眼苏珊娜。她向他微微一笑。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婚礼参加者的画外音:就算约翰·莱恩现在出现,他也是自找麻烦!
所有人都欢呼。
威廉:我们家族时运有起有落。继我父亲之后,我不自谦地说一句,我的知名度也给本地带来了一些经济上的繁荣。
一声欢呼接着另一声欢呼。
婚礼参加者的画外音:先生,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会因为您而名声响彻全世界!
更多的呼喊响起。
威廉:虽然我不再拥有男性继承人……我们也不是镇上唯一逝去孩子的家庭……我仍然拥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也许有一天,我能有一个外孙。
此时,苏珊娜感到很尴尬。朱迪思朝奎尼笑了笑。
威廉:这件事情就要看你们的了,汤姆,还有约翰!不光要打理好你们的事业,也要做好这件事!
人群响起善意的笑声。奎尼举起自己的杯子。霍尔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威廉:今天,家庭就是一切。为此,我非常自豪。
更多的欢呼声响起。人们喊着“新郎”。奎尼站起来。
奎尼:我的朋友们,我从小就认识朱迪思。我几乎从认识她起就爱上了她。彼时的她,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开心快乐的孩子。直到她双胞胎兄弟过世,她失去了自己的一半。那是与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灵魂。这些年来,我多次向她求婚。虽然我不知道最终为何原因,她才决定接受我,但是我很高兴。在我们结婚之日,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此生我能为朱迪思带来幸福。
朱迪思很感动。安妮和威廉也是。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内景,朱迪思和奎尼的卧室,晚上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们面对面。
朱迪思:今天在教堂里,我看到了玛格丽特·惠勒,汤姆。
奎尼:我知道,朱迪思。我向你坦诚一切。我不能撤消以前的所作所为。我只能说,我想要的不是她和她的孩子。
他们拥抱并开始做爱。
情节点卡片:婚礼后不久,朱迪思就有了身孕。
外景,商业街,早上
广角镜头:喧嚣的集镇。
朱迪思和奎尼携手同行。他们很开心。
内景,玛格丽特·惠勒家,白天
玛格丽特正在分娩。难产。她尖叫着。她母亲试图帮助她,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玛格丽特的母亲:孩子是臀位难产。
玛格丽特的父亲:我们必须去请霍尔医生。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白天
奎尼和朱迪思来拜访威廉和安妮。
威廉:怀孕了吗?
朱迪思:刚怀上,父亲,我认为是的。
威廉:哦,我亲爱的女儿。
内景,玛格丽特·惠勒家,白天
玛格丽特尖叫着。孩子生不出来。霍尔医生己经竭尽所能,却于事无补。他从包里拿出了冰冷冷的产钳。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白天
苏珊娜参加到家庭聚会里。
苏珊娜:妹妹,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威廉:约翰在哪里?他应该在这里。
苏珊娜:他被叫走了……有人分娩。
朱迪思和奎尼都知道那是谁。
内景,玛格丽特·惠勒家,白天
玛格丽特的尖叫声达到了可怕的顶点。随即沉默下来。她扭动的身体变得僵直。所有人都立即意识到,她走了。约翰·霍尔仍在紧张地忙碌着,但一切都是徒劳。
约翰·霍尔:孩子己经随母亲走了。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白天
愉快的谈话正在进行中。朱迪思和奎尼正在与威廉和安妮说笑。连苏珊娜都笑得很开心。
约翰·霍尔进来了,身上还有斑斑血迹。很明显,出事了。
约翰·霍尔:奎尼,玛格丽特·惠勒去世了。分娩时,她和孩子都没能活下来。孩子还没有名字,他的灵魂将无法进入天堂。
奎尼知道他必须做什么了。
外景,墓地,白天
玛格丽特的父母正在为女儿和外孙举行葬礼。汤姆·奎尼和朱迪思也在,但是远远站在一旁。朱迪思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迷失在思绪中。
仪式结束。玛格丽特的父母转身离开。他们在奎尼和朱迪思面前停下来。
朱迪思:惠勒先生,惠勒太太。我很遗憾。
情节点卡片:玛格丽特·惠勒,汤姆·奎尼的前任爱人于1616年3月16日与其子一起合葬。
情节点卡片:1616年3月25日,莎士比亚再次修改了遗嘱,将新任女婿从受益人中剔除。
内景,新居,白天
威廉签好了名字,放下笔。他看起来伤心欲绝。这让约翰·霍尔都有些动容。
约翰·霍尔:岳父大人,看到朱迪思和您痛苦,我也无法快乐。这真让我伤心。
威廉:我知道,约翰。
内景,圣三一教堂,白天
道德风化审判法庭成立。由极度虔诚且严苛的人们组成。
情节点卡片:1616年3月26日,汤姆·奎尼在道德风化审判法庭受审。六周前,他刚刚在这座教堂内结婚。受审时,他承认了所有被控罪行。
汤姆·奎尼站在法庭成员和会众面前。
奎尼:我让她怀上了孩子。我与她属于婚外性行为。对此,我深感内疚。我给她及她的家庭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耻辱。为此,我忏悔。这也是我自己的污点。
爱德华·伍尔默:法庭判决如下:你将被公开示众。连续三个周日,你将身披忏悔者的白袍,公开在众人面前忏悔。
威廉再一次感受到了沉重的羞辱。
外景,商业街,白天
威廉走在商业街上,身着华服。但他看上去苍老而又黯然。众人不再向他致意。相反,大家要么嘲笑他,要么报以同情的目光。他意识到,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托马斯·卢西爵士走过。
托马斯爵士:莎士比亚先生,多么不幸啊,看来你女儿的婚礼匆忙举办是有原因的。跟你自己的婚礼一样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难道莎士比亚家族都难逃丑闻吗?也许因为你妻子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妇,所以教育不出有道德的女儿吧。好了,好了,我得赶紧了。可不能像你一样,每天都浪费在瞎琢磨那些诗词歌赋上。我得去忙点儿正经生意了。
卢西想要离开。威廉拦住了他。
威廉:做生意吗,托马斯爵士?
托马斯爵士:是的,做生意。像查莱克特这么大的庄园,是不可能自行运作的。您懂的。
威廉:哦,我还以为您是指真正的生意呢。比如,拥有、建设、运营伦敦最大的剧院。
托马斯爵士想说什么。但是,威廉自顾自说下去——
威廉:演员、木匠、裁缝、剧务。支付佣金,安全保障,政治定位。光是每天下午买票看戏的观众就有一千五百人之多。不但要照顾他们吃吃喝喝,还要为他们奉上一次比一次更绝伦的演出。光是为女王及国王进行的皇家演出就多达一百七十场。您想过在汉普顿宫呈现一场什鲁兹伯里战役的成本和后勤事宜吗?就请您不要思考了。因为那会让您异常疲劳的。托马斯爵士,尽管近些年来,我一直掌管着我那庞大、复杂、自认为很成功的事业,我仍旧抽出时间思考并写下了您刚才提到的问题。我的经历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乐趣,尽管其中充满泪水。但是,如果没有眼泪,整件事情都会毫无意义。好吧,毫无意义,就像托马斯爵士您一样。
威廉准备离开,但他最后还有话要说。
威廉:既然您提起来,我得说,我的妻子安妮更具智慧。她每天排出的排泄物都比您整个身躯高贵得多。
卢西被吓到了,但仍佯装淡定,想要有尊严地离开。威廉在他身后说道——
威廉:我真希望当初偷了你那头该死的鹿!(注9)
威廉离开了。
外景,花园,白天
另一天。安妮独自工作。花园里芬芳吐艳。让安妮遗憾的是,威廉似乎根本不在意。
威廉从房子里走出来。
安妮:你会和我一起工作一会儿吗,丈夫?你可以给花草浇点啤酒,防止长害虫。
威廉:在这方面,安妮,没有我你会做得更好。我想单独走一走。
他朝着花园大门走去,却又停下脚步。
安妮: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威廉。你不是很期待有个外孙吗?
她继续挖掘。威廉径直走开。
外景,村庄绿林/池塘,白天
威廉坐着,看一群孩子玩耍。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当他定睛再次观瞧时,男孩不见了。威廉似乎想起什么来。
外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威廉走向教堂。他在墓园墙边停下脚步。
威廉走进墓园,向自己儿子的墓碑走去。墓碑上镌刻着:“哈姆内特·莎士比亚。1585年至1596年”。
他站着,陷入沉思。然后走进教堂。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威廉穿过空荡荡的教堂。他坐在一张长凳上,思考着。牧师走了进来。
爱德华·伍尔默:莎士比亚先生。在非星期天的日子来教堂?我希望您来此是要寻求对上帝更多的了解。
威廉:自称了解上帝的人,都自觉能替上帝发言。我却更喜欢保持尊重的距离。我相信这也是上帝的意愿。我只想看看教会登记册,可以吗?
内景,圣三一教堂,早上
档案室里。威廉坐在办公桌前。伍尔默忙于翻找记录文册。
爱德华·伍尔默:您没参加葬礼?
这个问题点到了痛苦之处。
威廉:彼时我还在回家的路上。我离开伦敦之后,死讯才抵达。当我回到这里,他已经被安葬于地下了。
爱德华·伍尔默:那是个夏天。尸体都是很快就被埋葬。特别是死于瘟疫的。这就是记录条目,1596年8月。
威廉看着记录哈姆内特死亡的条目。1596年。他的眼睛在纸面上下移动。从1596年的记录,回溯到1595年,又向后追踪至1597年。
威廉的手指划过记录哈姆内特的条目。好似要触摸到那个男孩一般。
威廉回忆着……
威廉:我给他带了一把削笔的钢刀。一把特殊的折叠刀。手柄上刻着他的名字。(稍顿)他是那么喜欢那把刀。
威廉取出一柄己经变旧的刀子,打开了它。
威廉:我仍然随身带着它……
桌子放着一支羽毛笔。威廉拈起笔杆。
威廉:我能用一下吗?
伍尔默点点头。威廉开始用刀削切羽毛笔尖。
威廉:每当我削切新的笔尖时,我会想象是他的手,己经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手……
威廉看着自己的手在羽毛笔上削切,就像是在看哈姆内特。
威廉:用刀修剪他的羽毛笔。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家庭还充满了欢乐。
威廉己经削出一个优美的笔尖。他蘸了蘸墨水。
威廉:当我蘸墨水时,我看到的仍然是他的手。是他在写字。
他写了一两个单词。
威廉:然后我告诉自己,根本不是我在想他。我己经逝去,而哈姆内特活着。他在想我。
威廉放下羽毛笔,将刀折叠起来。爱德华·伍尔默瞥了一眼威廉写的内容。他写的是“哈姆内特·莎士比亚”。
威廉:人们常常问我:如何能创作出那么多内容,如何找到动力独自坐在桌前,一部接一部地创作。答案很简单,我一直都在我儿子的陪伴下创作。
他沉浸在悲伤中。爱德华·伍尔默静静地站在一旁。
外景,圣三一教堂,白天
威廉回到了哈姆内特的墓碑前。他再次读着碑文。死亡年份1596年。
威廉瞥见附近其他坟墓,那上面的死亡年份有1594、1597、1597、1598。
威廉思考着。
内景,霍尔农庄,白天
威廉和苏珊娜聊天。
苏珊娜:它开始和结束得都极为迅疾。
威廉:瘟疫总是如此。
苏珊娜:那晚,我们四人都在。通常情况下,围坐在桌边时,大家都很快活。但那晚,我记得哈姆内特很安静。疾病己经存在于他的体内,毫无疑问。朱迪思如常嘲笑着他。但是那一晚他没笑。
内景,安妮躺在床上,晚上
闪回:我们首先看到安妮醒来,她听到朱迪思的声音,喊着:“哈姆内特!”苏珊娜的画外音描述着那个场景。
苏珊娜(画外音):妈妈告诉我,她被唤醒了。朱迪思哭了一夜。
内景,朱迪思和哈姆内特躺在床上,晚上
仍然是闪回:安妮走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她一眼就看到朱迪思由于恐惧而哭泣,朱迪思指向哈姆内特。此时,他己经发病了。
苏珊娜(画外音):妈妈让哈姆内特立刻跟她隔离开,所以朱迪思幸免染疾。
外景,绿林,夜晚
还在闪回。安妮带着生病的男孩走向绿林。
苏珊娜(画外音):她知道哈姆内特活不了了,所以她尽力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但是,朱迪思不听,执意要跟他在一起。
朱迪思跟随着安妮和哈姆内特。
苏珊娜(画外音):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空气都甜甜的。哈姆内特乞求带他去最喜欢的地方。
内景,绿林中的池塘,夜晚
哈姆内特,满身脓疱爆发。月光映照着他身边的水塘。他由于恐惧和痛苦,惊声尖叫。
苏珊娜(画外音):在水边,她们整夜看护着他,为他不停地祷告。妈妈尽力保护朱迪思和她自己不接触到他身上的疮疤。上帝垂怜,她们都没感染。
黎明。哈姆内特死了。
苏珊娜(画外音):当太阳升起时,他离开了她们。母亲让朱迪思取来毛毯,要将毯子缝成裹尸袋。
天色渐明。安妮将尸体用毯子裹起来缝好。
苏珊娜(画外音):当罹患瘟疫的人逝去时,告别仪式不容耽搁。我起床时,她己经喊来了搬运尸体的人。哈姆内特已经被放进棺材里了。
内景,霍尔农庄,白天
回到现在。苏珊娜和威廉在一起。
苏珊娜:朱迪思再也没笑过。
威廉思考着。他脑海中想象的情景比苏珊娜描述的更加惨厉。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晚些时候,威廉和安妮坐在火边。朱迪思走进来。
朱迪思:您喊我,父亲?
威廉:是的,朱迪思。谢谢你回来。我希望,你的新家住得还舒服吧。
朱迪思: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不过我丈夫工作很努力。他是一个好人,虽说他带给我们很多羞耻。
威廉咽下痛苦。那段记忆即便现在看来,仍是折磨。
威廉:我今天去了哈姆内特的墓地。我去查阅了他去世时候教区的死亡记录。
安妮: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
威廉:安妮,我了解瘟疫。伦敦闹过好多次。它会让工作停摆。所有剧院必须关闭。
安妮和朱迪思都没有说话。
威廉:是的,我了解瘟疫。今天,我在想,黑死病是一把镰刀,而不是匕首。
安妮:什么意思?
威廉:我从来没见过瘟疫单独行动,然后迅速离开。
安妮和朱迪思仍然保持着沉默。威廉纠缠于一个他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威廉:哈姆内特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妮和朱迪思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但是,此时我们看到朱迪思毫无表情的双目中,有泪水滚落。
威廉:教区保存的死亡记录没有标明死因。
安妮:瘟疫,丈夫。牧师在葬礼上就是这么宣布的。
威廉:因为你就是这么告诉他的。毫无疑问,你也是这么告诉验尸官的。当他们到达绿林时,他己经被装裹在裹尸布里了。
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不可磨灭的场景……
内景,绿林,早晨
哈姆内特的尸体被装裹起来,安放在草丛中。安妮正在安慰小朱迪思。两个负责运尸的男子已经到了。他们身上披着沉重的外衣,脸上戴着可怕的鸟嘴面具。这身装扮是用来抵御瘟疫的。他们带来一条质量上乘的被单。
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尸体。像钩喙秃鹰聚集在腐尸周围盘旋一般。他们战战兢兢地迅速搬起尸体,甚至可能是用钩杆挑起的尸体。没有人愿意与浑身斑块的尸体有直接接触。他们将尸体放到床单上,捆绑好,拖走了。
情节点卡片:哈姆内特·莎士比亚于1596年8月9日左右去世。8月11日即下葬。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又回到当下。威廉平静地质询安妮。
威廉:我看到了哈姆内特墓碑上的死亡日期,还去教堂查阅了他死亡同期的其他记录。整个镇子在1596年夏天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死亡的情况。一共只有五个孩子死亡,其中三个都是新生儿。这与其他瘟疫肆虐的年景完全不同。1597年的瘟疫一下子就带走了数十条人命。(稍顿)妻子,哈姆内特是怎么死的?
安妮:他死于瘟疫。
威廉狠狠地盯着安妮,他的心备受痛苦煎熬。安妮则用坚毅又轻蔑的眼神回看着他。朱迪思几乎不带感情色彩,缓缓讲述起来。她的眼神和声音都那么冷漠。
朱迪思:夜里,是我哭着叫醒妈妈的。
我们再次看到闪回的场景。这次描述者是朱迪思。
内景,安妮躺在床上,夜晚
再次倒叙,我们看到安妮醒来。她听到朱迪思的声音在喊“哈姆内特!”。
内景,朱迪思躺在床上,夜晚
仍旧是闪回。安妮进入孩子们的房间。她看到朱迪思由于恐惧而哭泣。朱迪思指着一张空荡荡的床。
朱迪思(画外音):哈姆内特不在床上。
外景,绿林,夜晚
还在闪回。安妮冲过丛林。
朱迪思(画外音):母亲将整栋房子翻了个遍。然后,她想起绿林池塘。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尽管他不会水,也从来不下水。
朱迪思也从屋里跑出来,跟在安妮身后。
内景,绿林池塘,夜晚
安妮跑到水边,跟在她身后的是朱迪思。她们沿着池塘岸边寻找。此时,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看到哈姆内特的尸体,如奥菲莉亚般漂浮在水面上。他的周围没有百合花,只有被撕碎的纸张。
朱迪思(画外音):在他周围,都是被撕碎的纸张,上面是我最新创作的诗歌。他将诗篇抄写在纸上,准备等你回来给你看。
安妮走向水面,去捞哈姆内特的尸体。
朱迪思(画外音):妈妈让我回去取毯子和针线。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哈姆内特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厨房,晚上
回到现在。朱迪思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安妮的声音坚定而空洞。
安妮:这是你的版本,朱迪思。从那时起,你就一直背负着精神重担。但是,我的版本就是他死于瘟疫。牧师在他葬礼上也是这么说的。上帝也是这样接受的。数百万人由于瘟疫死去。他们和哈姆内特将一起进入主的国度。不论朱迪思认为当时发生了什么,耶稣基督都不会因此拒绝哈姆内特的灵魂进入天堂。(注10)
威廉备受打击,无以言表。朱迪思则相反,她大喊——
朱迪思:他当然在天堂!哈姆内特没有自杀,他只是跳到水里而已。全怪我。是我杀了他!我杀了我的同胞兄弟!
安妮:不是,朱迪思!事实并非如此!
朱迪思转向威廉。此时的他心如乱麻。
朱迪思:他太想取悦于你。他只关心你对他的爱。你也只在乎他!这让我嫉妒……我太嫉妒了……哈姆内特可以去上学,我却只能在厨房打下手,就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也希望得到你的认可,我也想得到你的爱……
威廉呆滞无言。
朱迪思:所以我告诉他,我将跟你说出实情!这下你会知道究竟是双胞胎里谁写的诗。我不是故意的!要知道是这个结果,我绝对不会那么做。我爱他。但是他把我的话信以为真了……他无法面对你的失望。
朱迪思痛苦地哭泣起来。安妮安慰着朱迪思。
安妮:他死于瘟疫,朱迪思。上帝就是这样认为的。其中只有一点点谎言。他不过是一个小男孩。
威廉踉跄着站起身,披上斗篷,离开了房间。
外景,绿林,夜晚
这是一个狂暴的夜晚。威廉跌跌撞撞穿行在树林中。他喊道——
威廉:哈姆内特!
他觉得自己又见到了男孩。就在绿林里某个地方。男孩奔跑着。威廉追赶。此时的他完全处于崩溃边缘。大雨倾盆而至。
威廉跑到了池塘边。他盯着似乎被月光照耀着的水面。他己经神志不清。他捡起一块石头,用衬衫兜住,又捡拾了另外一块。他向水塘深处走去,直到水面没过头顶。
然而,石头不够重。他又浮出水面。过了一会儿,他又没入水中。
此时,他似乎看到男孩站在岸边。
男孩笑着。威廉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站在水里。
男孩:你完成了。
威廉不明白。
男孩:我的故事己经完成了。您现在可以回家了。我要安息了。
威廉伸出手。
威廉:哈姆内特,求你了。请你和我再待一会儿。
男孩:
我们的本质
跟梦境一样;我们短暂的生命
到头来以睡眠结束。(注11)
男孩消失了。
外景,商业街,早上
很多人己经起床,开始工作。牛奶桶被装到车上。面包己经烤好。威廉穿过集镇,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此时的他,衣着凌乱而肮脏,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这与他往日衣着干净整齐的傲娇形象形成鲜明对比。人们纷纷转过头看他。
外景,新居,早上
威廉回到家。此时,他心怀歉意,浑身颤抖不止。安妮为他打开了大门。她充满怜悯和关爱地看着他。威廉看上去是那么弱小。
威廉:我想,我也许有点感冒了。
情节点卡片:1616年4月,莎士比亚的朋友兼竞争对手本·琼森来访。
内景,莎士比亚家的客厅,夜晚
威廉裹在毛毯里,看起来病得很重。他正在与琼森共进晚餐。
琼森:老天啊,威廉!可真够你受的!两个女儿都被丑闻缠身。愿她们顺利吧!
威廉:是啊,目前为止,退休生活还未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安宁平和。
琼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一个自信、大胆,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但同时,他也很敏锐。他喜欢威廉。
琼森:根据我的经验,永远不可能有人得到他们的所求。但是,人们确实能得到他们应得的。
威廉:你觉得我己经得到了我应得的东西?
琼森:也许不是全部,但绝对是得到了一些。当然,你失去了一个儿子。无人应该遭受这样的痛苦。不过,大多数人也有类似的遭遇。我自己就失去过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威廉:我知道的,我的朋友。
琼森:你还有两个女儿。她们都爱你。你还有同床共枕的妻子。这些我可都没有。我妻子鄙视我。
威廉:你公开侮辱她,还叫她“泼妇”。你能怪她吗?
琼森:我不是说她没道理鄙视我。她有。就像你的安妮,她爱威廉·莎士比亚,但是她不会容忍与怪物一起生活。你曾说过,南安普敦伯爵觉得你生活太过卑微。多么愚蠢的观点!你征服过英格兰,最终胜利回归到家庭的怀抱中。不是吗?这还能算是卑微?
威廉:回归家庭也许是真的。
琼森:能回归家庭才是最好的部分!你回家了。其他有哪个征服者敢这么说?哪个诗人敢这么说?任何人都可能孤独终老,并遭人唾弃。马洛是被谋杀的。他树敌甚多,遭人怀恨。格林死于贫困,认识他的人无人愿意施以援手。基德也是一样。至于托马斯·纳什,都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些肮脏淫秽的诗人,无人能在家庭的怀抱中安然离世。
威廉笑起来,随即是一阵咳嗽。
琼森:我呢?好吧,虽然我还没死,国王己经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了,人们很快就会淡忘我,没有人会再谈起我。但是你,威廉,你回归了家庭。哪怕能得到你这样“卑微”生活的一半,我们就满足了。
威廉(咯咯笑起来):好吧,随你怎么说。
琼森:你还有朋友。尽管我是个愚蠢的家伙,可我也是你的朋友。海明斯和康德尔(注12)疯狂搜寻你创作的剧本。他们都觉得,你所有的智慧结晶都应该被保存下来,流芳百世。你还能想到有其他人被演员们如此奉为圭臬、顶礼膜拜吗?是的,我们曾经嘲笑你,威廉。我以前经常嘲笑你。“并非无权”。
威廉在火腿上放了一点芥末。
威廉:或者你也可以公开嘲笑我说“并非没有芥末”。
琼森:你有家,你有你的家人和朋友;你有烧得旺旺的壁炉,你有吃得撑撑的肚皮。哦,顺便说一句,你还写出了堪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戏剧。它们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这混蛋,你写的戏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棒的!是的,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得到了你所值得拥有的。
这让威廉感动不己。
威廉:本,我有个主意。
外景,朱迪思卧室的窗前,夜晚
威廉和琼森站在街上。
威廉:朱迪思!
朱迪思:父亲?
威廉:嘘!不要吵醒你的丈夫。
朱迪思:你想要什么?
威廉:我们要去酒馆。要一起来吗?
外景,新居,夜晚
威廉和琼森都喝醉了。二人搬来了一把梯子,架在大门口家族纹章之下。朱迪思拦住他们。
朱迪思:你们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帮我扶着梯子就行了。
怀有身孕的朱迪思攀上梯子。
外景,商业街,夜晚
两位剧作家醉眼蒙昽,走路蹒跚。他们和朱迪思携带着家族纹章,走在大街上。
内景,酒馆,夜晚
他们的出现,让酒馆里每一个人都错愕不己。
威廉:这是莎士比亚家的纹章。它可是花了我二十英镑呢。谁想免费拿走?
大家都很惊愕。朱迪思笑着。她懂威廉。
威廉:如果愿意,你们可以把它挂在酒馆的门上。我己经不再需要它了。反正你们都了解我!我是一个精明商人的儿子。我和妻子走上婚礼圣坛时,她己经怀孕三个月了。我的一个女儿还嫁给个滥交的男人。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朱迪思……
朱迪思:我没有被冒犯,父亲。他的确在全镇人面前公开坦承了。
威廉:我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了一个清教徒。
朱迪思:我倒认为那个更糟糕!
威廉:没错,没错!
琼森:该死!
威廉:有人认为我曾经偷猎过卢西家的雄鹿。我没那么做过。但是,我希望当初真的那么干了。
朱迪思:别介意那个。你还曾经在剧院里占据了整座舞台呢。
威廉:千真万确。
琼森:当时我也在场!
威廉:我工作太辛苦了,却畅饮得太少,担心得太多。我太过担心像你们这样的混蛋是如何看待我的。
响起善意的欢呼声。
威廉:太久了,我视自己备受煎熬的妻子为理所应当,忽略我美丽聪明的女儿们。
他看着朱迪思。她也报以笑容。
威廉:我对心爱的儿子期望过度。我写了三十七部戏剧。其中一些,我承认,写得有点长。但所有这些都属天才神作。当然,《维罗纳二绅士》不在其列。
威廉:我叫威廉·莎士比亚。我不是一位绅士。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朱迪思拥抱威廉。大家开始狂欢。
外景,新居,拂晓
一个清爽的春天早晨。
内景,安妮的卧室,早上
威廉躺在床上,浑身软弱无力,愈发感到寒冷刺骨。他己经奄奄一息。安妮、朱迪思和苏珊娜走进来。朱迪思看上去身孕明显。
朱迪思:父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母亲和苏珊娜为您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苏珊娜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他。
威廉:老天呐,这是什么?
安妮:是我们的结婚证书,威廉。三十四年前,我留下可笑标记的那张婚书。
苏珊娜:然而现在……
小小的仪式。苏珊娜准备好了羽毛笔和墨水。安妮坐着,郑重其事地在婚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安妮:安妮……莎士比亚。
威廉会心地笑了。他看着婚书。
威廉:你写得一手好字。
朱迪思:苏珊娜也在教我。等您病好些了,我会为您再写一首诗。
威廉意味深长地笑了。此时他深感幸福。
威廉:那么你需要一把削笔的钢刀。这个送给你。
威廉从口袋里取出哈姆内特的刀,递给了她。
苏珊娜: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父亲,您想做点什么呢?
他笑了,看上去内心平和安宁。
威廉:
朕知道一处野百里香盛放的山坡……(注13)
诗歌诵读声一直在画外音继续……
外景,花园,早上
此时景色旖旎。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美丽花园。园中的草坪被修剪成迷宫图案。各色花草整齐对称,令人赏心悦目。女士们领着威廉来到一张花园长椅边。大家环绕在他身边。小伊丽莎白在周围玩耍。霍尔和奎尼虽然分开一段距离,但也都站在威廉身旁。
威廉(画外音):
长满高报春和摇曳的紫罗兰,
茂盛的忍冬为它们张开幔帐,
还有藤月季和多花蔷薇吐露芬芳。
夜晚提泰妮娅会在那儿稍事歇息,
有曼舞轻歌抚慰她在花间安睡。(注14)
情节点卡片:威廉·莎士比亚于1616年4月23日在他出生地去世。去世当日也是他的生日。
内景,圣三一教堂,白天
威廉的葬礼。演奏圣乐。这是一个庄严肃穆的仪式。安妮、朱迪思和苏珊娜站在礼台上。她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安妮首先诵读。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却响亮而充满自豪之情。
安妮:
不再惧怕骄阳炙烤。(注15)
朱迪思接着读。尽管她诵读得不是那么流利,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哀伤。安妮和朱迪思终于能自己阅读威廉的诗歌了。
朱迪思:
也不再怕严冬凛冽。(注16)
现在轮到苏珊娜继续读。她非常自信,而且诵读得流畅且优美。
苏珊娜:
你已受尽世间辛劳,
带上工钱回家停歇。
富贵人家的少爷姑娘,
与扫烟囱人同归泉壤。(注17)
伴随着诵读声,镜头在教堂里缓缓移动,并且淡入黑屏。
情节点卡片:威廉·莎士比亚,1564年至1616年,作家。
情节点卡片:九年后,安妮去世。
威廉在遗嘱中遗赠给她第二好的床(注18)。
朱迪思·奎尼生育过三个男孩。全都早夭。
苏珊娜唯一的孩子伊丽莎白·霍尔,曾结婚两次。终身没有生育。她去世时61岁。由此莎士比亚家族血脉告终。
(全剧终)
注释:
注1:《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亨利八世》,孟凡军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开场诗。
注2:莎翁的父亲约翰·莎士比亚曾被授予纹章。纹章为金色,图案是带有银枪的黑旗,纹章上有拉丁语“Non sanz droict”,可译为:“并非无权”。——译者
注3:参见莎翁诞生地基金会及莎士比亚故居博物馆网站https://www.shakespeare.org.uk。按照英国中世纪普通法规定,女性可以在其最近一任丈夫去世后,继承其三分之一遗产。即使其丈夫遗嘱中未做明确规定。——译者
注4:《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韩志华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五幕第一场阿戎台词。——译者
注5:南安普敦伯爵的姓氏为赖奥思利,英文中与“灰熊”一词发音近似。
注6:在《冬天的故事》里,莎士比亚描绘了波希米亚的海岸线,但波希米亚其实地处内陆(现捷克境内)。——译者
注7:《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莎士比亚诗集》,辜正坤、曹明伦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莎士比亚商籁体十四行诗集之二十九。——译者
注8:相当于现代的镇长一职。——译者
注9:据传,莎士比亚少时曾在乡绅托马斯·卢西领地里偷猎了一头鹿。——译者
注10:《圣经》十诫中说明:不可杀人。自杀也属于杀人。因此很多基督徒认为,杀人者不能得到上帝的救赎,死后无法进入天堂。——译者
注11:《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暴风雨》,彭镜禧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四幕第一场普洛斯彼罗台词。——译者
注12:约翰·海明斯与亨利·康德尔是莎士比亚在国王剧团的同事。1623年,二人共同筹划出版了《威廉·莎士比亚先生的喜剧、历史剧和悲剧》。文集被认为是莎翁剧作研究最可靠的来源。此全集是以对开本的形式印制,被西方文学界通称为《第一对开本》。——译者
注13:《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仲夏夜之梦》,邵雪萍译,外语教学与研宄出版社2016年版。第二幕第一场奥布朗台词。——译者
注14:同上注。——译者
注15:《莎士比亚全集·英汉双语版:辛白林》,彭发胜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四幕第二场吉德律斯台词。——译者
注15:同上注。——译者
注16:同上注。——译者
注17:参见莎翁诞生地基金会及莎士比亚故居博物馆网站https://www.shakespeare.org.uk。莎翁在其遗嘱中将“家中第二好的床”留给妻子安妮。后世对此争议甚多。其一观点认为,莎士比亚时期,质量上乘的床榻尚数奢侈之物,故通常作为珍贵遗产进行馈赠。另外,当时对社会地位非常重视,家中最好的床铺会用在客房,以彰显家庭经济实力。因此,家中第二好的床,便是男主与女主的婚床。——译者
按照提及的时间顺序 整理如下:
Macbeth, Act V, Scene III
Titus Andronicus, Act V, Scene I
Sonnet 29
The Tempest, Act IV, Scene I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Act II, Scene I
Cymbeline, Act IV, Scene II
关于Hamnet:莎士比亚创作Hamlet(1600-1601),其名即来源于自己失去的儿子Hamnet(1585-1596)。
关于the Earl of Southampton:莎学界认为其可能是莎士比亚的Sonnets的献词所提及的"Mr. W.H."的所指。另外,Sonnet 1-126是献给一个年轻的男人(Fair Youth),Sonnet 127-154是献给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人(The Dark Lady)。
关于Ben Johnson:莎士比亚在世时,Ben Johnson确实曾因为莎不会希腊语而开玩笑。莎士比亚去世以后,他为莎士比亚全集的出版与流传做出了很大贡献。"He was 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ime."
关于Marlowe:指Christopher Malowe,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剧作家,颜值极高。他最有名的剧本台词是,"Was this the face that launched a thousand ships, And burnt the topless towers of Ilium?"。死时年仅29岁,死因不明。一说其从事于间谍工作,死于谋杀。
观看于北影节,如有出入,欢迎指出。如果还有什么不懂之处,也欢迎于评论中提问。
北影节4.13 安贞UME影院观后
时间回到1613年的伦敦,在《亨利八世》(最初剧名《都是真的/ All Is True》)上映期间,一枚火炮点燃时发生意外,凝集着莎士比亚半生心血的环球剧院在随后引发的大火中焚烧殆尽。这位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在烈焰前凝眸转身,失落地踏上返乡之路。他回到故乡斯特拉特福镇,回到了久违的家人身边。All is Ture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镜头跟随莎士比亚的脚步,为我们勾画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三年时光。
All is Ture不是一部传记作品,它更应该被定义为由编剧Ben Elton,主演Kenneth Branagh、Ian McKellen、Judy Dench,还有搭戏的Hadley Fraser等“莎士比亚骨灰级粉丝们”创作的一部“莎翁同人”。
Kenneth Branagh在一个采访中说过,他和Ben Elton创作All is Ture的过程就像莎翁创作《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亨利八世》等历史剧,你知道开头结尾和些许事件,其它细节全凭自己的想象来填满。
事或许是假的,情却是真的。
它像所有优秀的Alternative Universe一样,戏假情真,是最不真实的真实,是真真正正的All is Ture。
总的来说,All is Ture是部饱含情感且风格鲜明的作品,是Branagh写给自己男神莎士比亚的一首情诗。它充满了我们熟悉的诗词和“莎翁梗”,了解Branagh作品的人更是能发现多处典型的“Kenneth Branagh式”从下向上的摄影角度还有一些非常“剧场式”的表演和转场。对于一部分观众来说,All is Ture是一首足以让人潸然泪下的动人情诗,但脱离了一定的文化背景和观影人群,它又注定是一部商业层面不适合在我国大规模播放的“小众电影”。
我个人非常爱这部“同人作品”,所以先来夸夸它的优点。
1. 演员演技过硬
其实这一条几乎没必要夸,三位主演加起来的表演类提名和获奖大概能绕环球剧院好几圈,小字辈的Hadley Fraser和Lydia Wilson等人也都是在戏剧舞台上获得过认可、挑得起大梁的人。我在这儿再夸一遍似乎有假公济私、吹肯叔彩虹屁的嫌疑。但我还是想说,在All is Ture里最打动我的,是他们剥去了自己的影子。
英国演艺圈中很多演员都是科班出身,表演功底相当扎实,只要遇到适合自己的角色,总能呈现及格以上的稳妥表演。这一点相信不用我多举例,许多人都能想到中年代的英伦演员雀斑、卷福、抖森、一美、小自由等例子。他们面临的是下一个关口的演技考验:如何演得不像自己,也就是像老一代英伦男神Daniel Day-Lewis、Mark Rylance等一样,消失在角色身后,演谁是谁。观众可能很长时间都记不住这个演员,但是能记住他的每一个角色。
关于这道关口怎么突破,像我这样的外行自然是不知晓的,但我知道,一旦突破了那个关口,就会跨入到一个更专业的、不一样的表演状态。Ian McKellen爵士和Judy Dench女爵自不必多说,表演早就臻于化境。肯叔在人过中年之后,也终于举重若轻,达到演如同不演的境界了。(没错,我夸得就是叔斩获艾美奖的《维兰德》系列,今天不偏题了,日后专门写文来夸)
All is Ture里有一场gay里gay气的戏,是莎士比亚的赞助人、南安普敦伯爵Henry Wriothesley来拜访莎士比亚,两人在壁炉旁有一段促膝长谈。那一幕耗时并不长,且他们有1/3的时间是沉默的,剩下的1/3在背诗,1/3在互夸,但就在这样神奇的剧情架构中,竟然传达出了无数层的情绪。莎翁对南安普敦伯爵炽烈的倾(ai)慕(lian),伯爵对莎翁的欣赏和理解,伯爵对青春的伤逝,对莎翁伟大文学创作的热爱,莎翁的自卑,伯爵对莎翁的阶级蔑视……如此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传达出来,竟然那么和谐,尤其是Ian McKellen对南安普敦伯爵的演绎,虽然出场时间不长,但人物塑造真是立体又丰厚,着实非常惊艳。他在炉火旁说起“我现在老了,但千百年后人们读你的诗,会永远记得那个年轻的我”时让人忍不住想起叶芝的《当你老了》,我看得默默流泪,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而Judy Dench,简直是金子般的绿叶。她出场时间很长,却完全不会喧宾夺主,当那些年轻演员表演时,她安静地隐于背景,像龙套那样避开镜头,为她们搭戏、推动剧情顺畅向前。至于她和肯叔的对手戏,老天,看他俩的对手戏简直是盛宴般的享受,最关键的是,那盛宴的味道是裹在一盘简单朴实的家常菜里的。
女爵和肯叔合作了无数年,我们都笑称,她和Derek Jacobi爵士简直宛若Kenneth Branagh在演艺圈的亲妈亲爸。她和Branagh演戏有默契我不意外,但他们明明该演母子的人设演夫妻,还演得那么自然,这就很要功力了。在电影结尾处,有一个特别妙的片段,患病的莎翁在妻女环绕之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天。大家说起春游去处,莎翁自然而然诵读了一段《仲夏夜之梦》的台词。在拍摄中,Branagh出现了一秒“嘴瓢”,把彼时莎翁原作的Quite all-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说成了Quite over-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这时,站在他身边的Judy Dench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那个笑,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莎翁大大咖笑经验丰富的莎翁大咖,亦是目不识丁、深爱丈夫的妻子对他的调侃、倾慕,于是,Branagh就在那一个瞬间当场改了拍摄计划,他没喊停,而是仰起脸嗔怪又温柔的看着她:“你恐怕能把我的词背完/ You can probably finish it!” Judy Dench立刻把戏接了下去,女儿们则在一片咯咯笑着……那一幕实在太美妙了。
原词如下(中文为朱生豪译本):
《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场
I know a bank where the wild thyme blows,n Where oxlips and the nodding violet grows,n Quite over-canopied with luscious woodbine,n With sweet musk-roses and with eglantine:n There sleeps Titania sometime of the night,n 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
长满着樱草和盈盈的紫罗兰,
馥郁的金银花,芗泽的野蔷薇,
漫天张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有时提泰妮娅在群花中酣醉,
柔舞清歌低低地抚着她安睡。
其实,这种真实感的营造、情感上的共鸣也是这部电影第二个显著的优点:
2. 叙事扎实感人
在我还没有被Kenneth Branagh的作品带入坑、没有被抖老师的诸多安利忽悠成一个莎翁迷之前,曾经在一次工作坊中偶遇一位研究莎士比亚的姑娘。当时我跟她吐槽:读书时老师总会告诉你,莎士比亚的作品很好,当然,我不是感觉它们不好,而是感觉它们没有传说中那样好,是不是他被神化了?她当时看着我,笑道:别先去读,去看。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写来给你读的,它们是写来演的。
当时我有一种隐约“开窍”的感觉,半年后去看David Tennant的《哈姆雷特》,深受震撼。后来又去看了环球剧院一版没有什么大明星出演的、很是朴素的《仲夏夜之梦》,真是“笑出眼泪”“头都要笑掉了”,那时我才真正开始明白,为什么它们会被称作著名悲剧和喜剧,为什么它们的创作者会被称为最伟大的剧作家(有或没有之一)。
莎士比亚的作品是超越时间、地域的。所有剧情架构都可以随着时代改变,但人性和人心却是永恒。All is Ture亦是如此。它的故事平平无奇,无非是小镇上、小家中四面墙内之事,夫妻、父子、父女、姐妹、姐弟,爱、嫉妒和欲望,简单吗?很简单,我们家家如此。复杂吗?极复杂,人类参了几千年也未参透。
全片完结时有首诗最能体现这种感觉,人生之幸福艰难,全在其中。在片尾时由几位演员娓娓道来,真是点睛之笔。
诗歌取自《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朱生豪先生曾译有优美的中文。但我始终觉得,这首诗几乎是无法翻译的,尤其是“Golden lads and girls all must, As chimney sweepers come to dust”这句,像人生一样,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原词如下(中文为朱生豪译本):
Fear no more the heat o' the sun;
Nor the furious winter's rages,
Thou thy worldly task hast done,
Home art gone, and ta'en thy wages;
Golden lads and girls all must,
As chimney sweepers come to dust.
Fear no more the frown of the great,
Thou art past the tyrant's stroke:
Care no more to clothe and eat;
To thee the reed is as the oak:
The sceptre, learning, physic, must
All follow this, and come to dust.
Fear no more the lightning-flash,
Nor the all-dread thunder-stone;
Fear not slander, censure rash;
Thou hast finished joy and moan;
All lovers young, all lovers must
Consign to thee, and come to dust.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时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不用再怕责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3. 历史还原度高
影片的第三个优点有些“折磨人”,它历史还原度实在太高了,不仅仅在衣着布景上,甚至连照明也是完全按照当时的情景,以烛台取光。观影时,观众一方面可以感受到完全没有声、光、空气污染的英伦乡间美景,譬如有几次当莎士比亚站在爱子墓前时,树影重重,凉风乍起,你仿佛能感觉到有凉意拂在脸上。
但另一方面,所有的室内戏都需要观众瞪大眼睛,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光!演员手中的烛台只能照亮自己的脸,当你去看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要错过另一个,除非多刷几次,否则是无法欣赏到想看的所有表演的。
当然,All is Ture并不完美,它的“同人作品”身份决定了它有一定的“小众、私密性”,如果大规模放映,相信很多人会表示不喜欢。
剧情中没有任何文字和叙事对人物进行介绍,所以当一个角色出现时,观众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自己思索出他是谁、他立场如何、他与莎士比亚是什么关系。再加上中文版字幕翻译得一般,有些梗完全没译出来。如果是对莎士比亚完全不熟悉的人,恐怕会有不少“蒙圈”和“槽点”。
此外,剧情开篇,莎翁回家后的几个转场都有比较明显的舞台风格,如果不习惯这种切换方式的观众或许会感觉比较难以入戏,但这个问题只在前期比较明显,一旦剧情展开,演员们精湛的表演会带你入戏的。(我个人感觉这种转场是肯叔作品的一个共性)
回应开头那句话,All is Ture并不适合所有人,它是Kenneth Branagh等人写给自己男神莎士比亚的一首情诗。作为一部“同人作品”,它饱含感情、诚意满满。一如既往,肯叔的执导演出不一定每次都很出色,但当他出色的时候,他无以伦比。
(不好意思,最后没忍住,还是彩虹屁了一次。)
PS:顺手卖个安利:编剧Ben Elton创作的英剧《新贵/Upstart Crow》超赞,很适合跟All is Ture对比来看。里面的莎士比亚又娘又贱又萌,简直无比可爱,整部剧里妙语连珠、毒舌荟萃,是一部“如何以一个黑粉的状态来赞扬自己男神”的典范之作。这剧两次圣诞特辑的客串嘉宾分别是艾玛婶和肯叔,真是让人唏嘘、膜拜到无法自拔。
参考:
幕后采访:诺顿秀 映后答记者问等
最近看了一部讲莎士比亚的传记片《All is True》,之前在北京电影节有放,不知道大规模上映是什么时候,推荐大家去看。
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片子,相反,我觉得这是一个故事线有重大失误的影片。但是因为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甚至,在B线上难得的化入了作为作家的渴望、命运的不同情等等堪称诗意的subtlety,优缺点的故事线与影片创造的意境相比几乎不重要,所以推荐。
拍作家传记片是一件反电影的事情。本质上,电影要求一切心理活动的“动作化”,由画面传达的信息与情感,读者被带入,在两个小时里盯着那块闪闪发光的银幕,所以需要“事件”。值得拍传记片的传主本身都有特殊的经历,比如《乔布斯》,比如讲约翰纳什的《美丽心灵》,比如讲丘吉尔的《至暗时刻》……但是作家,他们创造了引人入胜的虚构世界,但那都处于脑内。现在把镜头对准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能够表现的可能只有无穷无尽的废稿纸,地板上厚厚的一层头发,凌乱的书桌,一圈圈咖啡渍的水杯……
所以,为了让作家传记足够有吸引力,编剧会寻章摘句在他们的作品里找到信息与事件,过度诠释,吃力笨拙地对应他们的人生经历。比如最近上映的电影《托尔金》,在预告片里写托尔金在一战战场上看见炮火,下一个镜头,硝烟四起中就腾起霍比特人里的巨龙。叫人不知道在看传记片还是看精神诊断报告。
另外一种,就是直写人生经历,鸡零狗碎。谁活一辈子还没点狗血洒洒呢?洒得好如同《时时刻刻》,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作家都如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样是精神病患者,试图自杀若干次,还刚好是女权主义兴起时为过去和未来时代的女作者们/女性说话。更多作家的人生经历,不比别人更顺遂,也不比别人更狗血。更糟糕的是,我们认识他们,记得他们,并且想要了解他们,并不是因为狗血到千篇一律的人生,而是因为他们创造过让人赞美感叹的精神世界:一首诗或者一个故事。
剥开这层“光晕”弃之不顾,作家的名字或许可以把人骗进电影院,但并不会让一部电影变得让人记住。
剧透预警
说回《All is True》。电影是这样开始的:伦敦南岸Southwark, 熊熊燃烧的大火,莎士比亚看火的背影。字幕: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在1613年毁于一场大火。因为表演《亨利八世》时的特效失误。《亨利八世》在上演时还有一个名字:All is True.n
莎士比亚决定回到stratford老家,退休,不再写作。
在这个开场里,电影里将要表现的莎士比亚的人生(围绕真相、谎言和幻象的All is True)与他的创造(后来改名为《亨利八世》的《All is True》)产生了互文——他的世俗生活里必然有他的创造的影子,但不是事事对应那样机械的复制。
回家的莎士比亚开始经历世俗生活的鸡零狗碎:妻子因为他长时间不在家的怨怼,大女儿婚内出轨被告上法庭,小女儿总是充满委屈的怒气,称霸一方的乡贤对一个只会写戏的老头儿的看不起,他爱慕的南安普顿伯爵特地来看望他,他们互相背诵莎士比亚曾经题献给他的诗句,伯爵赞美莎士比亚的完美诗才 :“我已经老了,但是千年以后人们读起你的诗,会记得年轻时的我”,但是当莎士比亚向他表白时,伯爵的回应像听了一个笑话。甚至,他连想开辟一个小花园,都种啥死啥。最让老沙伤心的是,他最宠爱的,最有诗才的小儿子哈姆尼特(据说哈姆雷特Hamlet的命名就来源于这个教Hamnet的儿子)已经死了许多年,他将没有一个继承人。
故事线的走向从此凝聚于与小儿子一同出生的双胞胎小女儿为什么对他充满怨气,老沙怎样发现小儿子的死因,以及最后与家庭的和解。故事线的重大失误也出现在此:在一地鸡飞狗跳里,小女儿的爆发几乎成了影片故事唯一往前走的推动。而小女儿Judith的每一次爆发都像是神经病发,无理取闹,而且是间歇性的,每一次出现都是郁郁愤愤的补袜子,而承担这个重要角色的女演员在扮演母亲的Judy Dench无声胜有声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完全不知所云。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有名的演讲《一间自己的房间》里曾经假设过一个“莎士比亚的妹妹”:
伍尔夫在这个假设里已经为这个女性角色想好了妥当的人设,然而站在伍尔夫肩膀上的编剧却连表面的“狗血”人生故事都没有写出来(对比莎士比亚剧中到处都有的狗血人物关系)。所以我们看见女儿对父亲怀念死去的双胞胎兄弟毫无道理的愤怒,揭露死去的兄弟的诗歌是自己的代笔,更莫名其妙的要把自己的诗稿烧毁,在父亲承诺教她写诗之后又跑去随便嫁了个街上的仔——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拥有一个男性继承人。n
伍尔夫在讲一个女性,哪怕拥有天赋,在没有教育和环境支持之下,也很难成为作家。所以,女性要写作,必得有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
编剧显然也想沿着这条“女权”议题往下走,但这个女孩儿,既没有反抗自己没有教育的命运(哪怕黑着脸也天天补袜子),也没有珍惜教育的权利(哪怕老沙已经承诺要教她写诗)只有愤怒。而这种愤怒指向老沙对儿子的喜爱与怀念。
奇诡的是,男主和导演Kenneth Branagh 并没有过多的在世俗意义上处理作为继承人的儿子的死,对儿子的喜爱和怀念更多的出于一个诗人失去一个拥有诗才的继承人惋惜,这种惋惜与其说是因为死的是“儿子”,不如说因为死的是继承他的天赋与经验的“诗人”, 是对懂得、倾诉、一个诗人照见另一个诗人的渴望。
影片里多次出现了老沙在清早在黄昏在薄暮的湖边翻阅儿子留下的诗篇的场景,在这些场景里弥漫的雾气、沉默的水面都如同一个诗人的寂寞。所以,在他回到家庭以后,面对文盲到无法在婚书上签名的老婆和没有上过学的女儿,只有无尽的沉默、沉默之后的争吵。所以,他会在南安普顿伯爵到访时他们背诵起题献伯爵的诗句后十分冒失的示爱,所以,在知道写诗的其实是女儿的时候,老沙的惊喜多过震惊。
影片的剧情和情感高潮来自老沙对于儿子死因的察觉——儿子并非死于瘟疫,而是在一个写不出诗来的焦灼的夜晚投了湖。暮色中老沙站在沉去儿子的湖边,看见少年诗人向他说话,那是他自己1611年写在《暴风雨》中的句子:
We are such stuffn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nIs rounded with a sleep.
这几句话是《暴风雨》第四幕第一场男主角 Prospero 的一段独白:
You do look, my son, in a moved sort,nAs if you were dismay'd. Be cheerful, sir.nOur revels now are ended. These our actors,nAs I foretold you, were all spirits andnAre melted into air, into thin air;nAnd, like the baseless fabric of this vision,nThe cloud-capp'd towers, the gorgeous palaces,nThe solemn temples, the great globe itself,nYea, all which it inherit, shall dissolve,nAnd, like this insubstantial pageant faded,nLeave not a rack behind. We are such stuffn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nIs rounded with a sleep.
表演戏剧的舞台有三面墙,只有正面因为面对观众而留空。但是台上的演员们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上演悲喜,完全隔绝于观众之外,这是无形的“第四面墙”。当演员直接向观众交流,这一面无形的墙也被打破。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里,Prospero此时正如同戏剧的导演指挥精灵们为他女儿的婚礼导演一场欢快的幻境,但他很快被拽回现实——谋划害他性命的仇敌已经快要找来了。在这样的时刻,导演莎士比亚借着Prospero的嘴,打破了第四面墙。一面作为剧中人讲剧中的幻景,一面作为作者抒情。
借用这一段的两句话,电影里的莎士比亚回到《暴风雨》,与《暴风雨》中的Prospero(据说老沙自己就演过Prospero)一起把剧作家、诗人,曾经存在过的老沙的某一片灵魂具象化:n
他当然骄傲于自己所能用魔法创造出的世界,但他也明白,他创造的世界如同一个梦,瞬间融化在空气里,并不能在任何的现实里看到一点它的痕迹。如同高耸入云的尖塔,瑰伟的宫殿,庄严的庙宇,甚至他曾经创造的环球剧院,在这个剧院上演的如同幻影的悲喜剧,都会消散。
这个时刻,电影点题,也照应开场时烧毁环球剧院的那场大火。n
在所有有关莎士比亚的传记里,《All is True》所呈现的也许只有少量的事实,在余下的空间里是主创对于这样一个剧作家和诗人的想象,而它们用想象表现出的老沙的精神世界也许比亦步亦趋的“纪实”更能连接一个也许存在于历史上的,但更确定的存在于他的文字之后的莎士比亚。
结局的字幕说,莎士比亚的女儿Judith果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是没有一个活到成年;他的大女儿生了一个女儿,但并没有后代。莎士比亚的后裔从此终结。仿佛莎士比亚创造过的世界与他的生命一样都应验“消散”的预言。这也是所有的戏剧里一再被书写的“命运”。
影片之外,另一条结局在延续:我读书的时候也住在泰晤士河南岸southwark,楼下就是1997年按照1613年焚毁前的剧院重建的环球剧院。每年夏天戏剧节来自世界各地的剧团都会在这个剧场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
四百多年过去,做梦的材料消散了,梦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