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加布里埃尔·马斯卡罗(Gabriel Mascaro)以纪录片出身,早年多部关注巴西社会底层的作品让他在本国电影节上崭露头角。其最后一部纪录片《女佣》(Doméstica,2012)找来七个巴西中产家庭的小孩,让他们拍摄自家佣人;影片内容和形式上探求拍摄方式和拍摄对象的双重创新,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马斯卡罗还是个纯粹的巴西制造,与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导演一开始就到西方寻求发展的路数不同,他的纪录片坚持送本国电影节,直到剧情片处女作《八月来风》(Ventos de Agosto,2014),才上了洛迦诺的红毯。
能达到这样自然流露又不失灵性的表达,摄影指导迪亚哥·加西亚(Diego García)功不可没。马斯卡罗在前作《八月来风》中亲自掌镜,很多瑕疵也是由此而来,加西亚的加盟为习惯了真实拍摄的导演提供了一定的修正和更大的丰富性,在传统纪录片的“死盯”和剧情片的闪转腾挪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这位年轻的墨西哥人两年前还是柏林电影节新秀营的成员,今年就被美国影视工业两大期刊之一的《综艺》列入年度最值得关注的十位摄影师之一,泰国大师阿彼察邦最近一部杰作《幻梦墓园》(Cemetery of Splendour,2015)也是由他掌镜。“我喜欢自然环境,也不介意非职业演员,”加西亚在接受《综艺》采访时说,“我倾向于跟愿意探索新电影语言的导演合作。”而《霓虹牛》和《幻梦墓园》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制,自然光的重要性、动物与户外的不确定因素,再加上剪辑简化后镜头、光圈和颜色在表达人物情绪时的重要作用,这一切都是他的强项。
再次等待前门被开启,偶尔会有牛头被夹住的情形,这时就得用到一根紧实粗糙的圆木对其猛然敲击。看摔牛比赛和围绕其中的赌博热度不减,经验之谈和只是单纯的想想把牛赶到赛场上,就永远有一个模式可遵循。他们会埋头忠实于这项既有技术又平凡的工作。有剩余时间,也有为此值得忙上一段的时候。触类旁通,旁边的马场也常常能够借鉴。于是就不难让人联想到,牛和马可以一起圈养。相对于有些种马的优良基因而衍生出的马鞍、马蹬、马蹄。华丽的装饰品让牛稍逊一筹。饲养人员不拘一格的生活,也有了更多随心选择的余地。有人留起了长发,有人喜欢坐在夜晚篷车外面期待勾起一个话题,有人寄希望于不远处服装厂的女保安趁空余之时打扮成妖艳的推销人员所贩卖的物品。在他们将临时营地上的挂衣绳、干布,废旧塑料桶里用来洗手的黄浊的水倒掉,收起行李家什。下一次,也许同摆摊的货郎打交道。
他从赛场狂欢的人们留下的废品中挑到了被肢解的塑料模特,睡同一间吊床房里的同事,有一本过期的色情杂志,破布就更不难得到了,他一直发愁该怎么解决昂贵的香水问题。即便如此,他还是懂得,那些立马喷到手上的香水得甩几下,待其挥发后好入鼻。
像平常做事一样,感性需要理性地对待,感性允许有人在他为了爱好而暂时成为一个木匠时,被旁观。“能给我一个拥抱吗?”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唐突,因为它早就被人想好了是一种渴望而羞涩的表达。泄洪的水,需要渠道。领头的牛只需往前走。这句话让悬而未决的情感给抓住了。他放下手中的事,应许了这个请求。双臂环住小小的肩膀,头枕在耳边,时间维持了一分钟,做得一点都不赖。然后他就吩咐我帮他递东西过来。。。他。。。是一个“裁缝。”
其实,这是一部纪录片风格的电影,它像一幅色彩浓烈、风格鲜明、视角独特的长卷油画,描写、展现了巴西牛仔的原生态生活。
这种生活很多人并不了解,大多数只看到他们在“逗牛场”上彪悍的一面,却并不知道他们生活的常态。
他们的生活有些游牧民族的味道,带着一车牛到一个地方,做一些表演,然后又拖着这些牛到下一个地方,再进行表演。
显然,这样的生活并不能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经济的、欲望的、理想的,等等。
男主人公想当设计师,但只能捡来破烂的模特,组合在一起,在它身上剪裁衣服。他去买需要的东西,却没什么钱,只能将就一下。
女主人公身材、模样还算不错,白天忙完家里的事,带完孩子,晚上还要去夜总会跳“马头舞”,用带有情色意味的舞蹈赚取生活费。
他们之间看似关系还不错,尤其是在孩子存在的时候。看上去,他们还是因为孩子,继续保持着表面上和谐的关系,但实际上,他们相互之间已经不能满足,难以迸发出激情。
于是,女主人公与长发男子偷情,夜晚在野地里、牛圈旁“啪啪啪”,野性大发,而且沉醉于男子暴舔她的私处,其性压抑被强烈地释放出来。
而男主人公则在遇到怀孕的保安后才情欲迸发,欲罢不能。显然,他的性取向略略有些“变态”,就是说,应该是常态的性爱有点不能满足他的欲求,而跟大肚子孕妇“啪啪啪”却能让他兴致盎然,身心满足。
有意思的是,在分别偷情之后,他们又回到常态的生活当中,继续苦逼、悲催的游牧牛仔生活。
这样的外国电影算是少见,不过本来巴西电影就好像没有看过。电影感觉特别强调写实,以至于片中出现几个裸男洗澡的片段也觉得毫不做作。
不过电影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特别的设计:影片的主人公,一个照料牛马以供斗牛表演用的家伙,每天活在脏兮兮的,臭烘烘,汗淋淋的环境里居然坚持着浪漫的情怀。尽管他没有女朋友,但是他拿到伙伴的色情杂志想到的也是自己“设计内衣”的兴趣;尽管他没有结婚,但是他总是充当那个爸爸跑路的小姑娘的“教育者”;更绝的是,用朋友的话说“他是个有燕尾服的人”,而且他居然懂香水,会买兼职孕妇(挺着个大肚子,白天推销香水,晚上给服装厂当警卫,可想而知过得多艰难了)的香水。而这个家伙真的是在坚持自己的兴趣与追求,他会在垃圾堆里淘模特,会攒钱(甚至去偷种马精液)买材料,帮脱衣舞娘做性感内衣,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设计内衣。问题,电影并没有交代主人公的结局(如果他和兼职孕妇发生关系算的话),也没有交代他的过去,就截取了这么一个“奋斗史”。
很明显这样的意图是深刻的,它创造了一种多义歧解。我们可以理解为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从破败的中产阶级的坚持和挣扎;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底层人的奋斗与坚持;还可以理解为人的品质区别不在于地位而在于情怀……16.12.3
拖牛(vaquejada)运动盛行于巴西较为贫穷的东北部,大致来说就是两个人骑马将牛夹在中间,迫使其奔向目标线,并在压线时抓住牛尾将牛拉倒。与源于西班牙的斗牛运动和美国牛仔文化一样,“拖牛”的世界极端男性化,是一个充满了汗水、泥土和雄性荷尔蒙的粗线条空间。《霓虹牛》就是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展开,只是镜头对准的不是中产阶级的骑手,而是社会边缘的养牛人。
导演加布里埃尔·马斯卡罗(Gabriel Mascaro)以纪录片出身,早年多部关注巴西社会底层的作品让他在本国电影节上崭露头角。其最后一部纪录片《女佣》(Doméstica,2012)找来七个巴西中产家庭的小孩,让他们拍摄自家佣人;影片内容和形式上探求拍摄方式和拍摄对象的双重创新,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马斯卡罗还是个纯粹的巴西制造,与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导演一开始就到西方寻求发展的路数不同,他的纪录片坚持送本国电影节,直到剧情片处女作《八月来风》(Ventos de Agosto,2014),才上了洛迦诺的红毯。
这样的经历直接作用于他最近一部作品《霓虹牛》中,对本土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黏合着对热门社会政治议题的思考,结果就是人物独特性和复杂性的成功塑造。主人公Iremar是个粗旷沉默的牛仔,与同伴和牛群以一辆大篷车为家,哪里有拖牛比赛就在当地逗留。但在养牛和为拖牛赛做幕后工作之余,他醉心于服装设计,对缝纫机和布料爱不释手,常用简单的材料为女同事Galega做性感装束。Galega也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拖牛赛前后她穿着Iremar做的衣服跳辣舞娱乐观众,也负责牛仔们的伙食,但同时却是大篷车的司机和机修师,与引擎、机械打交道毫不含糊。就连片名都是精心挑选的一对近乎矛盾语(oxymoron)的并存,“霓虹”(neon)和“牛”(boi)这一对原本搭不上边的事物,在对“男-女”、“刚-柔”等一系列二分法戏虐的反转中,不留痕迹地颠覆了社会话语中的刻板印象。
许多试图超越刻板印象的艺术家都会走入另一个极端,造就另一种偏见,马斯卡罗小心翼翼地避免了此类失误。影片前段一直把玩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性张力,又将Galega小女儿Cacá与Iremar的关系处理得犹如父女,几乎是引导观众先入为主地把Iremar和Galega当作一对儿。这一“明摆着”的男女关系始终没有坐实,一系列男性身体和同性裸体(洗澡等)的画面又将疑问指向了Iremar的性取向——牛仔爱缝纫机本来奇怪,若是个基佬就解了谜题。然而片中的性爱镜头全部都是异性,却又在常规之外翻出花样。Galega与新来的牛仔Júnior发生关系,后者留着一头长发,对自己的外表十分在意;Iremar欲望的爆发则是跟一位白天卖香水晚上做服装厂守夜人的怀孕女子Geisy,她从身上取下的枪械再一次颠倒了我们对性别的陈见。
性与劳作的交织是马斯卡罗钟爱的主题,这在拍摄社会底层时是一种现实也是一种审美。《八月来风》里的摘椰人在椰子堆里亲热,《霓虹牛》中的牛仔和Galega在牛群旁做爱,Iremar的性爱则发生在令他向往的服装厂操作台上。“卧室”之类的字眼对于他们来说是奢侈的,随时随地发生的激情在底层和边缘而言不是寻求刺激,而是别无选择。Iremar和Geisy的性爱算是全片高潮,发生在影片近结尾时,把男主人公的性向之谜保持到了最后。整场戏仅有一个长镜头,镜头运动也就是跟随人物的缓慢平移,前后纵深的变化都很微小,用最写实的风格记录全过程。表演设计真实到没有美化体位变换时的笨手笨脚,甚至嘿咻时的停顿间隙都没有剪掉。机械和爱欲的声音此起彼伏,滚烫肉体被冰冷金属包裹的构图,再加上孕妇腹部线条这一银幕性爱中很少见到的元素,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七分钟。这个镜头到一半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过头”了,但结束时却有恰到好处之感,导演在压到观众底线后毫无顾忌地继续前行十公里,直到我们忘记了那条无聊的“底线”。
这种风格和电影语言上的成就是《霓虹牛》让西方影评人赞不绝口的最重要原因。电影要成为艺术,光有内容是不够的,以装置和造型艺术为副业的马斯卡罗深知这个道理。如果说《八月来风》中的镜头运用带有纪录片倾向是导演个人风格使然,形与实的配合有缺憾,那么《霓虹牛》中凝视式的用镜则来得恰到好处。内容上身份印象的颠覆,也有形式上的依附。在动感十足的牛马奔跑之类的场景中,作者坚持使用固定镜头,不添加任何剪辑中惯用的障眼法来刺激观众神经,以静为主的场景反而更多用到镜头运动。技术上的反转与内容上的身份颠覆相得益彰。人物交流的处理也不用传统的正反打来制造戏剧性,有时候一个定场镜头就能交代完一整段剧情。
能达到这样自然流露又不失灵性的表达,摄影指导迪亚哥·加西亚(Diego García)功不可没。马斯卡罗在前作《八月来风》中亲自掌镜,很多瑕疵也是由此而来,加西亚的加盟为习惯了真实拍摄的导演提供了一定的修正和更大的丰富性,在传统纪录片的“死盯”和剧情片的闪转腾挪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这位年轻的墨西哥人两年前还是柏林电影节新秀营的成员,今年就被美国影视工业两大期刊之一的《综艺》列入年度最值得关注的十位摄影师之一,泰国大师阿彼察邦最近一部杰作《幻梦墓园》(Cemetery of Splendour,2015)也是由他掌镜。“我喜欢自然环境,也不介意非职业演员,”加西亚在接受《综艺》采访时说,“我倾向于跟愿意探索新电影语言的导演合作。”而《霓虹牛》和《幻梦墓园》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制,自然光的重要性、动物与户外的不确定因素,再加上剪辑简化后镜头、光圈和颜色在表达人物情绪时的重要作用,这一切都是他的强项。
形式与内容上的颠覆意在打破欣赏者接受作品时的思维定式,为电影艺术摸高,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电影类型上的越界。影片去年在威尼斯首映后,记者们忙着给片子贴标签,有人就为《霓虹牛》找到了“西部片”、“牛仔主题”这样的大帽子,还有人说这是一部社会问题片。然而西部片招牌式的荒野外景时刻被现代商业切割着,牛仔的传统形象更是不复存在。《霓虹牛》虽然瞄准社会底层和边缘,却并没有哭诉和牢骚,反应出一种特定的生存状态,却不申讨它的存在,而是在其中发现艺术自我突破的可能性。西方的LGBT电影节也有很多邀请此片参加,因为即使没有任何同性爱情或是性行为,撩动性别边界和模糊性别角色的艺术努力,也是为酷儿电影这一暧昧不清的“类型”添砖加瓦。
《霓虹牛》在巴西上映时,有愤怒的拖牛骑手质问导演,一个牛仔怎么可能会想要转行做衣服。然而片中的男主人公是以马斯卡罗在拍摄纪录片时认识的一个牛仔为原型。艺术在它不断突破、不断越界的过程中,也提醒我们人与世界的无限可能。
【本文首发于巴塞电影2016-09-26,未经许可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