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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  Taiheiki太平記

259人已评分
很棒
8.0

主演:真田广之泽口靖子赤井英和天久美智子大地康雄段田安则绪方义博柄本明榎木孝明藤真利子藤木悠藤村志保后藤久美子萩原健一原田美枝子原田泰造高岛政伸武田铁矢片冈孝夫宫泽理惠筒井道隆阵内孝则本木雅弘片冈鹤太郎绪形拳

类型:日本导演:佐藤干夫 状态:已完结 年份:1991 地区:日本 语言:未录入 豆瓣ID:3010903热度:10 ℃ 时间:2024-12-28 12:35:03

简介:详情NHK大河ドラマ第29作                                                                      原 作 吉川英治『私本太平記』...
    NHK大河ドラマ第29作                                                                      原 作 吉川英治『私本太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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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云爬坡

    高氏在得宗的命令下被迫牵狗

    北条高时要求人质、拒绝足利家治丧时近乎疯癫的可怕

    北条一门滅亡,在东胜寺集体切腹。曾经傲慢的长崎家族、时而可怜无比时而心机重重的高时、沉重的赤桥执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高时的亡国之舞,让我看的比平氏一门坛石浦投海还要壮烈心疼。

    北条一族滅亡后,尊氏举家庆祝,而右马介却被纷乱的世道所冷却心灰意冷时

    楠木一族凑川合战大败后,在破旧的寺庙中共沐阳光,笑谈“七生报国”之时

    年轻的北畠显家感叹十箭之中必有一箭不中,神佛不再庇佑与战死时,以及其父亲房终于流露出悲伤之情时(让我想到平清盛中的恶左府之父)

    尊氏与高师直最后一段对话

    旅途结束,尊氏和佐佐木道誉坐在庭前樱花处,唏嘘居然相互陪伴走到最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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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一
    佐佐木道誉
    飞影才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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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能够留名后世的人都是因为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例如在南北朝时期,楠木正成是凭借其足智多谋和忠君爱民,足利尊氏是因其曾倒幕有功、开创幕府,新田义贞是因其攻克了镰仓、作战坚韧勇猛,不过本文的主人公佐佐木道誉却是凭借着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屡次倒戈而被后人铭记。

        佐佐木道誉于永仁四年(1296)生于滋贺县东町的清泷,又名京极高氏,本是佐佐木京极宗氏的次子。佐佐木氏是近江的源氏名门,至佐佐木信纲担任家主时,其四子氏信受封近江国的爱智、犬上、坂田、依香、浅井、高岛六郡的领地,因氏信在京都的住所名为京极高辻,所以氏信一族开始被称为佐佐木京极氏[注1]。道誉之父宗氏虽然不是出身于宗家,但他曾在堂弟京极贞宗当政时担任后见辅政,嘉原二年(1304),京极贞宗早逝,年仅八岁的道誉便以贞宗养子的身份入继到了宗家[注2],并成为佐佐木京极氏的第五代家主,同时他还受当时的幕府执权北条高时赐字,名为高氏。

        京极氏自初代氏信开始,就曾担当过引付众、评定众等要职,之后累代皆受到幕府的重用,所以年少时的道誉也一直官运亨通。正和三年(1314),道誉叙左卫门尉,元亨二年(1322),又迁为检非违使,留在京都任职。正中元年(1324)三月,后醍醐天皇出巡石清水,道誉在建桥船渡等工作上屡献忠勤,被加封为从五位下大夫判官,另一方面,他作为镰仓幕府御相伴众的一员,担任佐渡守,所以又被称为佐渡大夫判官。嘉历元年(1326)二月二十三日,他跟随北条高时一起落发出家,法号“胜乐寺德翁道誉”,简称为“道誉”,在柳田俊一先生所译的『太平记』中,就是一直记其为佐佐木道誉,本文也是如此。



    [一]

        道誉生活在一个动乱的年代,但也正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才让他的特殊才能和生存方式得以更好的展现。第一次动乱要从“元弘之变”说起,由于经历了“元军来袭”和“霜月骚动”等一系列事件,镰仓幕府的统治根基已经动摇,但执权北条高时却仍不务正业,专好斗狗,让诸多武士都感到十分不满,一直被幕府架空的天皇便想趁此机会夺回实权。元弘元年(1331)八月二十四日,后醍醐天皇因密谋倒幕失败而逃出京都,二十七日,他在置笠山下诏,号召各地武士起兵勤王,史称“元弘之变”。九月五日,幕府六波罗探题的讨伐军向置笠山发动进攻,佐佐木道誉也随军出征,不过战争只持续了二十多天,后醍醐天皇及其党羽大部分都被擒获。

        攻克置笠山后,镰仓幕府扶光严天皇上位,并开始处理后醍醐天皇等人。元弘二年(1332)三月七日,道誉与千叶贞胤、小山五郎左卫门一起率军五百从京都出发,将后醍醐天皇等人押送到了隐岐岛。同年五月,幕府决定将后醍醐天皇的近臣北畠中纳言具行押往镰仓,而佐佐木道誉又一次负责路上警卫。当时有很多人已经猜到北畠具行将会在路上被杀害,而在出发前,幕府果真已下达了处死他的命令。当一行人走到近江时,镰仓的使者又前来督促,让道誉在近江国的柏原(滋贺县山东郡)行刑。在『太平记』和『增镜』中都曾讲到,六月十九日,道誉在处死北畠具行时很是伤感,但又不得不执行幕府的命令。在『太平记』里,道誉甚至答应会将具行的一封书信转交给后醍醐天皇,最后还流着眼泪将其火葬,但文中并没有交代他为什么会如此伤心,也没提到过他和北畠具行是否有过交情。『增镜』中则一直暗示道誉曾受过后醍醐天皇的恩赏,并认为他在将后醍醐天皇押送到了隐岐时,两者可能有所联系,此时的道誉暗中是倾向于天皇一方的。而且在『增镜』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介绍北畠具行之死,这个现象有些反常。具行是位连歌高手,个人感觉,他与『增镜』的作者二条良基关系应该非同一般[注3]。所以也可以做出推测,同样喜欢连歌的道誉与北畠具行可能有过接触,这样也就是说他此时并不一定是有倒幕之心,可能只是出于对友人的同情。道誉留给后人一种我行我素的形象,在这件事上也是如此,毕竟同情倒幕者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元弘三年(1333),虽然后醍醐天皇已被流放到了隐岐岛,但楠木正成依然在金刚山与幕府军缠斗,而各地武士看到了幕府的无能,便纷纷准备起兵响应。同年二月二十四日,后醍醐天皇和千种忠显逃出了隐岐,并在船上山建立行在,再一次号召天下武士参加倒幕。为了控制关西的局势,幕府征调关东的足利高氏(足利尊氏)进京,支援六波罗探题。在『京极家谱』中说,高氏在进京时曾与道誉约定一同倒幕,在京极氏的文书中则提到,正是道誉促使当时还在犹豫的尊氏下定决心。后来的很多事也证明了他们的关系并不寻常,巧合的是,两个人都曾叫高氏。四月二十七日,足利高氏果然在丹波的篠村起兵倒幕,并与千种忠显、赤松则村一起进攻六波罗探题,探题北条仲时、时益等人只好挟光严天皇等人向镰仓方向出逃。从途径苦集灭路开始,六波罗军就连续遭受诸多野武士的袭击,最终在近江番场峠全军覆没。这个结局引发了疑问,身位正规部队的六波罗军怎么能被野武士打的这么惨?六波罗军败逃的消息怎么可能传的这么快?野武士怎么能来的这么多?在今公的『清见太平记--六波罗的落花』中曾提到,六波罗的败亡可能和佐佐木道誉有很大的关系。在『太平记』中,六波罗军开始有两千余人,在几经野武士的袭击之后逃亡过半,最终在抵达近江番场峠时,担任前队的糟谷宗秋看到有五、六千人在前方拦截,后队的佐佐木六角时信又率兵逃跑了,以致绝望的北条仲时只好率属下四百三十二人在莲华寺中集体自杀。在『梅松论』中则讲到,五月九日,六波罗军在番场与近江、美浓、伊贺、伊势诸国恶党激战中损失惨重,最终仲时决定率众自裁。『太平记』中那五、六千人是谁的军队?这便怀疑到了佐佐木道誉的头上,而『梅松论』中的近江恶党是否和道誉有联系呢?他也很难推的干净。如果道誉真和高氏有约定,他就应该去截击六波罗探题,或者是策反了同族的六角时信。但不能忽视的一点是,道誉经常倒戈的人品影响了后人的判断,很多观点也只是推测,说不定他真的没有参与此事。

        佐佐木道誉是何时参加倒幕的呢?很多资料中都未曾提起,至今也仍无定论。有人认为,就是他拥戴龟山天皇的皇子守良亲王(五辻兵部卿)率军在番场阻截六波罗探题之时,他们的战利品还有光严天皇携带的三件神器。这样道誉就应该算是立了大功,但在新政之后,他得到的封赏并不多,这就有些不合情理。在『太平记』中有这样一件事,元弘三年二月,后醍醐天皇在名和长高(名和长年)的帮助下移驾至船上山,同月二十日,幕府派遣隐岐守护佐佐木清高(隐岐清高)率领三千人前去进攻。由于名和长高率军英勇奋战,幕府军被击败,其中担任搦手的佐佐木佐渡前司就率领属下的八百人投降了后醍醐天皇一方。有人认为这个佐佐木佐渡前司就是道誉,但是我在一些资料中却看到此人应是叫佐佐木定宗[注4],而且当时足利高氏还未进京,这种说法就同『京极家谱』相矛盾了。在资料『光明寺残篇』中,自“元弘之变”后,道誉就与其兄善行及同为佐佐木氏的六角时信、加的时秀、隐岐清高、大原时重一起进京,他的工作是在近江濑田桥负责警备,所以个人推测,道誉应该是在足利高氏等人攻击六波罗探题的时候参加倒幕的。他是倒戈的专家,资料中都不确定他是何时行动的,反倒显示出了他的高明之处。专家当然也不会站错队伍,仅仅在十多天后,倒幕军的新田义贞就攻克了镰仓,北条高时率领族人集体自杀,镰仓幕府垮台了。



    [二]

        元弘三年(1333)六月六日,为了迎接后醍醐天皇回京亲政,京都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佐佐木道誉与诸多参加倒幕的武士一起,位列游行队伍之中。建武新政后,道誉成为杂诉决断所的一员[注5],这个部门的主要工作是处理武士之间的领地纠纷,责任重大。『太平记』中说其成员一般是由学识优秀的公家、殿上人、博士、庶务官吏、中坚官僚组成,道誉应该算是后三类中的人。但新政带来的诸多弊端也逐渐显露出来,很多武士都对朝廷心怀不满,其中就包括足利尊氏,而道誉一直与尊氏走的很近。建武二年(1335)七月初,在关东造反的北条余党攻下了镰仓,后醍醐天皇只好派尊氏率军前去讨伐,道誉也随军出征。在相模川的战斗中,他与长井时晴一起从下游的浅滩渡河,从背后偷袭北条军,立下了战功,八月初,他跟随尊氏收复了镰仓。平定战乱后,尊氏不等后醍醐天皇的指示便开始分封诸将,其中道誉就受封上总、相模两块领地,同年十月,在包括道誉等诸多武士的拥戴下,尊氏在镰仓自封为征夷大将军,开始公然和建武朝廷作对。

        同年十一月八日,后醍醐天皇派遣尊良亲王和新田义贞分别从东山道和东海道进军关东,而此时的尊氏却突然对是否进行抵抗变得犹豫不决。看到事态紧急,道誉与上杉宪房、细川和氏等重臣一起支持尊氏之弟直义从镰仓出阵,迎击宫方。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时,宫武两军在矢作川展开激战,其中道誉与吉良满义、土歧赖远在河川上游与新田军的左翼交锋,由于新田义贞作战异常勇猛,足利军经鹭坂一路败至手超(静冈县)。十二月五日,新田义贞继续进攻手越河原,足利军又惨遭重创,武士降者无数。其中道誉之弟贞满在此战中阵亡,他自己则身负多处刀伤,看到已无法挽回败局,也只好投降了新田军。另一方面,足利尊氏也重新振作,命其弟直义扼守箱根(神奈川县),自己则亲统大军来与义贞决战。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八时,新田义贞在伊豆国府分兵,自己统率主力攻打箱根,道誉则跟随尊良亲王、脇屋义助一起进军竹下(静冈县骏东郡)。上午八时,竹下的战斗首先打响,道誉与土歧赖远等一干降将在前沿阵地被足利军冲散,他只好率部逃出了战场。随着战斗的进行,尊良亲王手下的部队陆续发动叛乱,最终被尊氏击溃。看到风向转变,道誉又一次在战场上宣布倒戈,从背后截击箱根的新田军,腹背受敌的新田义贞被迫突围,最终退到尾张。建武三年(1335)一月,足利尊氏在汇集关东的诸路军马之后向京都发动了进攻,道誉也随军一同出征。最初,尊氏占居了上风,并攻占了京都,但在同月下旬,由于宫方的北畠显家参战,足利军遭受惨败,大部分武士都跟随尊氏乘船逃往了九州,而唯独道誉却可能是跑回了老窝近江。其实他此次的表现还算不错,在这种危难时刻,足利军的宇都宫公纲和武田信武可是都投降了宫方。在『太平记』和『梅松论』中,足利军在九州奋战之时,的确没有道誉的身影,可能他是想在近江继续观察下形势,如果尊氏不快点回来,他墙头草的老毛病可能就又要犯了。

        延元元年(1336)五月末,卷土重来的尊氏在凑川上岸,看到形势好转,佐佐木道誉又率部前往与之汇合。二十九日,他跟随尊氏进入京都,随军继续攻击后醍醐天皇所在的比叡山。九月,尊氏为了对付宫方的延历寺僧徒,派遣小笠原信浓守贞宗率军入驻近江。此举引起了道誉的极大不满,他担心近江守护之职会被小笠原氏抢走,于是就秘密潜出京都,经由若狭(福井县西南部)奔向坂本,再次投降了宫方。佐佐木道誉此举非常反常,因为当时的宫方正处于劣势,而为了达到目的他真是不惜使用各种手段。『太平记』中记载,道誉向后醍醐天皇申诉,近江守护历代都是由佐佐木一族担任,而今尊氏却有意把他封给小笠原贞宗,这让自己感到十分不满,如果天皇能封其为近江守,他就能把小笠原军赶走,统一领国,那样还有可能挽回宫方此时的不利形势。虽然道誉有曾在箱根倒戈的前科,但后醍醐天皇还是相信了他的鬼话,封其为近江守并附带恩赏数十个箇所的上等领地。佐佐木道誉回到近江后,自称尊氏已任命其为近江守护,将小笠原贞宗骗走,而当他压制全国后,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又回归了足利方。后醍醐天皇知道后十分愤怒,派遣脇屋义助率军两千进攻近江,道誉则率军三千在志那滨布防,经过数日激战,脇屋军登陆失败,只好撤回坂本。道誉通过这种近乎于无耻的手法取得了近江的控制权,同时还把后醍醐天皇和小笠原贞宗玩弄于股掌之中。其实道誉此举可能会触怒尊氏,虽说尊氏并不一定会处罚他,但有胆量这么做的人实在是不多。同时,为了应付越后的宫方部队南下,道誉命人修筑今浜城,并让家臣今浜氏、上坂氏在该地留守。同年十月,足利尊氏拥立光严上皇的弟弟丰仁亲王上位,是为光明天皇,同时将退位的后醍醐天皇软禁在京都的花山院。十一月,足利尊氏开设幕府,道誉成为幕府大员,并补任若狭守护。延元二年(1337),道誉率领佐佐木京极一族离开依吹山麓的柏原,将本领移到了近江甲良町的胜乐寺(滋贺县犬上郡),主要原因是这里靠近京都,能够快速应变,另一个原因是这里毗邻坚固的佐和山城,地势也易守难攻。延元三年(1338),道誉终于被幕府任命为近江守护,但由于自镰仓时代开始,六角氏在南近江的统治一直十分稳固,他就职之后受到原六角氏被官的强烈抵制,所以在半年之后便卸任了。



    [三]

        幕府建立之后,尊氏为了保住北朝的大名义分,只好承认北朝皇族、公卿、寺社的部分权利。此举引起幕府执事高师直等一些武士的不满,他们认为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就应该归武士所有,而佐佐木道誉倒不一定也这么想,不过以他的性格,也应该没把公家放在眼里。历应三年(1340)二月,佐佐木道誉在鷹狩之后路过天台宗妙法院,因为知道寺院内的红叶正茂,于是便命令后队的属下去随便摘几枝。有几个卤莽的人进去后就挑最红最艳的采摘,此举却正巧被该院的住持妙法院宫看到了,于是大加训斥。在这种情况下,道誉的手下非但没有停手,反倒出言讥讽公家,然后又特意挑了一枝最大的红叶摘了下来。这个挑衅的举动激怒了寺院内的延历寺僧兵,这群和尚一拥而上,将道誉的手下暴打一顿,赶出了山门。道誉在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认为是在故意羞辱他,于是马上点了三百余名亲兵到妙法院四处放火,火势快速蔓延到周围地区,临近的建仁寺、回转式经典藏、开山堂、塔中瑞光庵也都被殃及,同时,道誉的嫡子秀纲还趁乱四处抓和尚报复。

        这下佐佐木道誉可捅了马蜂窝了,他竟然把天台座主的寺院放火烧了,而且此时的妙法院住持还是光严上皇的亲弟弟,对山门和公家来说此举都是极大的侮辱。于是,延历寺的僧人上报光严上皇,要求幕府处死道誉、秀纲父子。但由于尊氏及其弟直义都一直对道誉非常偏爱,所以处理的事被一拖再拖。四月初,尊氏的态度使延历寺僧徒感到十分不满,各寺的高僧汇集一堂,再次要求处死道誉、秀纲父子,并以各寺准备“总罢工”来威胁幕府。尊氏终于坐不住了,便与光严上皇达成妥协,决定判道誉、秀纲父子流刑,延历寺的僧人也见好就收,各自回寺去了。同月二十五日,道誉、秀纲父子被判流放到上总国辺郡(千叶县山武郡),当他们在近江的国分寺出发时,有手下的三百名亲兵以送主为名跟随,实则是担任护卫。而且这些人个个带着弓矢,腰间缠着用妙法院神兽猴子的皮做成的腰当,手里则拎着鸟笼,几乎是出游的装束,公然表达对公家的嘲讽。在“流放”途中,道誉及其属下更是一路行踪不定、纵酒行乐,他可能预料到了自己早晚还能东山再起,这次就算是去渡假了。

        康永二年(1343),佐佐木道誉果然被复职,补任出云守护,同时担任引付头人、评定众、政所执事等要职,并负责幕府与公家之间的交涉工作。贞和三年(1347)十二月底,为了对付南朝的楠木正行,佐佐木道誉跟随总大将高师直一起出征。次年一月三日,南北两军在四条畷对垒,道誉率军两千人在饭盛山南的伊驹山布阵。五日拂晓,南军首先发动进攻,幕府第一军团的县下野守首先被击溃,第三军团的武田信武在楠木军第二阵的攻击下陷入苦战,形势对北军十分不利。此时伊驹山的道誉正在密切观察着两军的动向,他发现楠木军第二阵只顾攻击高师直的本阵,并没有在意自己的部队,数小时后,察觉南军已人困马乏,道誉率军发动突袭,将楠木军第二阵击退,扭转了战局。不久之后,楠木正行自杀身亡,北军乘胜攻陷吉野,迫使南朝的后村上天皇逃往穴生避难,道誉也随军班师回朝,不过其次子四郎左卫门尉秀宗却于二月九日战死在了大和国的水越。



    [四]

        前文提到过,执事高师直等人对公家、寺社的过高待遇感到不满,而尊氏的弟弟直义的观点则与之对立,他想的只是要恢复镰仓幕府时的旧秩序,作为将军的尊氏则是较为偏袒高氏一方。观应元年(1350)十月,失势的直义投靠南朝,其养子直冬在大友、岛津等人支持下在九州举兵,南朝大军也进军八幡,威胁京都,史称“观应之乱”,此时道誉坚定的站在了尊氏一方。次年元月,在南军、直义的猛攻之下,尊氏被迫逃往丹波,只好以勒令高氏兄弟出家为条件,与直义谈和。高师直及其弟高师泰在被押往京都的途中,于摄津被上杉能宪所杀,但尊氏与直义的矛盾却依然存在。观应二年(1351)八月十八日,道誉跟随尊氏向直义发起进攻,九月十二日,两军在近江交锋,道誉在此战中表现英勇,连续击败敌方的多贺将监和秋山光政。兵败的直义经越后逃到关东,后来在镰仓又再次兵败,并于次年死去。同时,在这一年的六月,佐佐木氏的宗家六角氏发生变故,原家督氏赖决定出家隐居,由于其嫡子千寿丸年幼,只好由氏赖之弟山内信诠担任后见辅政。宗家势力衰退,而庶流京极氏却日益强大,这一切幕府都看在眼里,终于在同年十二月一日,足利尊氏之子义诠让道誉补任佐佐木氏惣领之职,赋予其统率全族的权力。

        文和元年(1352)三月,足利尊氏、义诠率军收复京都,拥立后光严天皇上位,重建北朝,但经历了这一系列动乱,北朝实力已严重受损。由于各种原因,陆续有武士在两朝之间改变阵营,道誉也被牵扯进去。出云守护山名时氏之子师氏因在八幡山立下战功,受封若狭国的今富庄,但他却一直未得到该地实际支配权,原因便是出在若狭守护道誉身上。于是师氏决定亲自前往道誉的府邸说明此事,却正巧道誉此时出门参加连歌会,不在家中,而偏偏府邸的门卫十分无礼,让他在门前苦等了几个小时。师氏怒气添胸,认为佐佐木道誉仗着是尊氏的宠臣就轻视自己,山名氏也并未得到幕府的尊重,一气之下就返回了出云。同年五月,山名时氏在其子的怂恿下造反,并联合南朝军队进攻幕府。次年六月十三日,足利义诠被迫逃往美浓国,命令道誉之子侍所头人佐佐木秀纲守住近江,以待援军的到来。但秀纲的运气很差,他在近江坚田真野浦附近中了埋伏,阵亡于乱军之中,敌人是新田一族中的堀口贞满之子堀口贞祐。文和四年(1355),足利义诠在其父尊氏的支持下,统率大军夺回京都,道誉与赤松则祐等幕府大员一直在本阵跟随在义诠左右,同年,道誉又被幕府加封为上总守护。

        这次回京后,佐佐木道誉过得非常“潇洒”,他与一些在京的有力武士经常在一起举办茶会,甚是奢华。『太平记』中记载,举办茶会的厅堂装饰的富丽堂皇,里面摆放着各种国内外的奇珍异宝。每个椅子上都铺的是虎豹之皮,主宾都身穿缝有金襕锻子的衣服,桌子上则摆着各种羹、点心 、鱼鸟、水果。紧接着数番人就陆续奉上各种物品,第一番共六十三人,每人献上积奥染物各十份;第二番也为六十三人,每人前置各色小袖十层;第三番每人献上沉香百段,麝香三副;第四番每人献上砂金百两,金丝花一盆;第五番每人献上新铠一领,及由鲨皮包柄或鞘柄镀金的太刀;之后还有每番大约二十余人陆续持物入堂,一时间奢侈品堆积如山,这些东西都是茶会上“斗茶”的赌注。在很多资料中都可以看到,道誉举办茶会的排场和水准在当时都是首屈一指,虽说他有些过于奢华放纵,但对于茶道这种文化形式的贡献却是巨大的。在那段时期,道誉什么都不在乎,只凭自己的喜好办事,然而却严重损害了幕府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



    [五]

        延文三年(1358)四月,足利尊氏在京都病逝,其子义诠成为室町幕府的第二代将军,佐佐木道誉继续担任政所执事,同时负责调节幕府各势力之间的关系,并于次年被加封为飞騨守护。延文四年(1359)十二月末,足利义诠亲统大军向摄津的南朝部队发动进攻,并于次年年初取得大胜。回京之后,佐佐木道誉与细川清氏、土歧赖康经常到畠山国清的宅邸喝酒、茶会,经过数日的交往,几个人的关系日益密切。突然有一天,畠山国清对道誉等人说,他想要对付仁木义长,其实背着将军讨伐幕府重臣本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仁木氏还是足利氏的一门,但包括道誉在内的很多人都表示支持国清。最终在畠山国清等人的要求之下,足利义诠命畠山国清、细川清氏在天王寺出阵,准备讨伐仁木义长。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被仁木义长知道了,他便与侄子仁木赖夏一起觐见足利义诠,说佐佐木道誉和细川清氏是想试图乘乱谋反,要求将军命令其前去讨伐。可能是由于以前北朝武士背叛的事发生过了太多次,同时也可能是义诠缺少经验,总之义诠对仁木义长的话信以为真。为了应对畠山国清等人,仁木义长率军进京,调赖夏率领两千人镇守四条大宫,弟赖胜率一千人守住东寺,后来为了以防万一,义长又将赖夏替回,命其率二百亲兵在足利义诠府邸的各门把守,严禁可疑人物出入。天王寺的众将得知将军已被仁木义长软禁,登时没了办法,这时佐佐木道誉挺身而出,他从小门秘密潜入足利义诠的府邸,首先向将军证明自己的清白,然后说讨伐仁木义长是众将的意思。同时他和义诠商定,自己稍后会来拜访仁木义长,趁着两人召开军事会议时,义诠可以带着几名近习,扮成女妆从北侧的小门逃出,门外自有接应的人为他们准备好马匹。之后,义诠按计划将仁木义长招入,说自己患了感冒,需要休息。不久,佐佐木道誉也果然带人前来会见义长,军事会议一直开到深夜,其间,义诠扮成女妆带领属下逃出府邸,一小时后就乘马抵达西山(右京区),道誉在估计义诠已经逃出之后,也起身告辞跑路了。当夜,仁木军陷入混乱,仁木义长只好率领族人逃跑,后来投奔了南朝。幕府不费一兵就击垮了仁木义长,佐佐木道誉无疑是立了大功。

        延文五年(1360)七月,南朝的山名时氏进攻美作国,幕府方的赤松美作守贞范兵败。于是在同年九月,足利义诠准备集结诸国兵马发动反击,但担任摄津守护的赤松光范此时却向幕府讨要军费支持。佐佐木道誉乘机向义诠进谗,他说摄津国的经济条件本来很好,怎么能让赤松光范那种无能之辈来担任守护,万一南朝的军队要是进攻那里,事情就不妙了。于是,义诠解除了赤松光范的守护之职,改由道誉之孙秀诠(秀纲长子)来担任,同时京极氏还取得了清和源氏菩提所多田院的管理权。康安二年(1361),南朝的楠木正仪果然开始进攻摄津,佐佐木秀诠、次郎左卫门氏诠(秀纲次子)只好引军迎击,但他们二人却在中津川中了南军的埋伏,全部战死在神崎桥。京极氏虽得到了摄津守护之职,却付出了两个孙子的性命作为代价,这可能也是道誉始料未及的。



    [六]

        道誉在幕府中的地位日益上升,但他并不知足,逐渐与幕府执事细川清氏之间产生矛盾。康安元年(1361),当时的加贺国(石川县南部)守护富樫介病逝,道誉以富樫介之子年幼为名,推荐由自己的女婿——越前的斯波氏赖继任国守,但此举遭到了细川清氏的强烈反对,最后只能作罢。而且在秀诠兵败摄津后,细川清氏曾向将军提议将摄津国守之职还给赤松光范,这也引起了道誉的极大不满。同年的七夕之前,细川清氏打算举行一次盛大的演歌会来招待将军,足利义诠满口答应前去捧场。但到了七夕当天,义诠却收到了道誉邀请其去参加茶会的请帖,因为道誉是当时的斗茶名家,义诠当然对这个邀请更感兴趣,于是就婉言回绝了细川清氏。道誉此举让细川清氏丢了面子,然而他并未满足,仍然继续找机会来对付清氏。

        细川清氏非常迷信神佛,为了给自己的子孙祈福,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在男山八幡神社元服,还分别给起名为八幡太郎和八幡六郎。此举却引发了世人的一些传言。足利氏一直自认为是八幡太郎义家的传人,而当年的源义家就是遵其父源赖义之命,在男山八幡神社元服的,之后他一生为振兴源氏而战,立下无数军功,是个被源氏子孙神化了的武士。难道细川清氏希望他的后人夺取天下?将军足利义诠开始怀疑清氏心存异志。而道誉在听说此事后,更是决定要以此大作文章,他先是在朋友志一上人处得到细川清氏的一封祈愿书,并与政所奉行伊势贞继一起向幕府告发,说书中有诅咒义诠病亡的字样。说来也巧,义诠此时正身患疾病,于是招来男山八幡神社神官,要求看神社中细川清氏的祈愿书。结果书中果然有诅咒将军的字样,义诠勃然大怒,便和道誉商议除掉细川清氏。九月底,细川清氏听到将军要对付他的风声,便率领部分族人逃向若狭,之后投奔了南朝。

        康安元年(1361)十二月三日,南朝大将楠木正仪汇合了细川清氏、赤松范实等人,向京都发动进攻,八日拂晓,将军足利义诠被迫率领众臣经苦集灭路逃往濑田。当天夜里,南军进入京都,放火烧毁了足利义诠的官邸,而佐佐木道誉的宅邸却出人意料的幸免于难。原来道誉在临走之前曾做过周详的布置,他认为能入住自己府邸的一定是南朝的重臣,于是就先命人将整个宅邸清扫干净,然后在六间客房中都整齐地铺上带有花纹的榻榻米,在房屋中央及两侧回廊依次摆放各种字画、花瓶、香炉、茶釜、盂兰花盆等物品。同时在书院中还挂有王羲之亲笔的草书之偈、以及韩愈文集的书轴,卧室里则摆上沉香制的枕头和绣有绢织花缎子的丝制铺盖。另外在十二间夜警室中,道誉让人悬挂了三竿鸟、兔、雉、天鹅的肉,摆上三大缸酒。最后他留下两名僧侣看门,同时嘱咐他们“无论是谁进来都要好生招待”,然后才逃出了京都。八日夜里,最先进入道誉宅邸的人是楠木正仪,眼前的情景让他很是吃惊,不久之后,道誉的仇敌细川清氏要求放火烧毁宅邸,却遭到楠木正仪的制止,而且正仪还命令属下不能破坏宅邸中的一草一木。

        在逃出京都后,足利义诠开始在濑田汇集兵马,准备发动反击。命令道誉及其子高秀、小原备中守在野路、篠原(滋贺县栗太郡)等待友军,越前的斯波高经及其子氏赖进军近江武佐寺(滋贺县蒲生县),东国的佐佐木崇永、今川了俊、宇都宫三河入道也一同率军抵达濑田。看到北军势大,南军于二十六日夜间撤出京都,返回住吉(大阪市住吉区)。几天后,道誉跟随足利义诠返回京都,他看到自宅果然完好无损,而且还发现里面多了一些东西。原来楠木正仪在将要离开京都的时候,来到了道誉宅邸,他在夜警室中准备了比之前更加丰盛的酒肴,同时还在卧室中留下一副珍藏的铠甲和一把银制的太刀,并指派两名随从负责回礼,以此来感谢道誉当日的盛情款待。这个故事出自『太平记』,并在后世广为流传,如果事情属实,那么道誉果然是老奸巨滑。虽说他是出于保住宅邸的目的,不过这种“待敌如客”的做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楠木正仪并非等闲之辈,他应该看出了道誉的想法,而他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有大将风度,没有辱没其父之名。



    [七]

        细川清氏被打倒后,幕府一直准备选出新的执事,该职位是将军的辅佐役、众臣之首,以佐佐木道誉对政治的热衷程度,当然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最初,道誉等人商议的结果是由斯波高经的嫡子氏赖来担任此职,氏赖是道誉的女婿,他当然十分乐意这样的安排。然而斯波高经本人却不喜欢前妻所生的氏赖,而是宠爱由现在的老婆所生的四子义将。康安二年(1361)七月,在高经的强烈要求下,幕府任命年仅十三岁的义将为执事,而氏赖一气之下,出家当和尚去了。最初,佐佐木京极氏与斯波氏一直互相敌视,后来道誉将其次女嫁与氏赖,两家的关系才渐有改善,高经此举无疑是撕破了脸皮,道誉不是能吃亏的主,于是暗中谋划进行报复。

        斯波高经让幼子担任执事,本就是为了自己能独揽军政大权,他开始压制其他幕府重臣,道誉也成为被打击的目标。当时正值三条坊门万里小路修建新的官邸,幕府的诸多有力武士都有修筑建筑物的义务,高经以赤松则祐拖延工期为由,没收了其一处领地,而赤松则祐正是道誉的外甥。不久之后,幕府让道誉负责修建鸭川的五条大桥,因为资金不足,他只好向京都百姓征收架桥税,以致延迟了开工时间。而斯波高经却主动将工程揽下,他没有动用百姓的金钱,数日内就把大桥修好了,这再次让道誉感到十分恼火。

        贞治五年(1366)春,将军官邸的庭园中百花盛开,斯波高经建议足利义诠召开盛大的游宴,招待百官。道誉当然也收到了请帖,但在听说这是斯波高经的主意后,他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同年三月四日,将军官邸的游宴会已经开始,却迟迟不见道誉的踪影。原来在这一天,他带领京都诸多文人、艺者离京前往郊外的大原野小盐山的胜持寺(京都市左京区),在观赏完寺中的美丽风景之后,道誉在山间清泉旁举办了一场大茶会。众人在石头上搭起茶釜,用竹桶取来清澈的泉水倒入其中,开始烧水泡茶,道誉将密藏的名香放入香炉,一时山间香气四溢,再配上周围的美丽景色,甚是风雅。过了一会,道誉让人将樱树上的帷幔拉起,那里的椅子上摆放着百味珍膳、百味茶叶,以及堆积如山的宝物。众人一边斗茶一边欣赏猿乐,一直玩到深夜才乘车返回京都。斯波高经在听说这件事后气急败坏,以道誉曾滞纳交税为借口,剥夺了其摄津守护之职,这令二人的矛盾瞬间激化,高经此举终于引起道誉的强力反击。

        早在贞治四年(1365),斯波高经曾强占奈良春日大社兴福寺的所有权,并向坂井郡河口庄的每家都征收维护神社的栋别钱,但征收的总数却超过其实际费用,此举致使当地的僧徒、百姓怨声载道。同年年底,兴福寺的僧徒抬着大社的神木上京,向幕府控告高经的暴政,此事一时在幕府中弄的沸沸扬扬。趁着高经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心怀不满的道誉联合同宗的佐佐木氏赖、外甥赤松则祐及其他诸多幕府有力武士联合向将军上告,说斯波氏的作为已经不再适合担任执事。而看到斯波氏的实力疯狂扩张,将军义诠也早已心怀不满,于是也准备借着道誉等人上告这个机会,除掉斯波高经。贞治五年八月八日,幕府突然宣布解除斯波义将的执事之职,并下令讨伐斯波高经,当天夜里,高经、义将率领一族逃往越前。次年七月十三日,又急又气的斯波高经在杣山城病逝,数天之后,幕府赦免斯波义将,但斯波氏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道誉又成为幕府群臣中的领导者,并被加封为出云守护,同时还取得了摄津多田院的所有权,此时道誉的权力已经接近其政治生涯的顶点。

        贞治六年(1367,南朝正平二十二年),经过多方的长期努力,南北两朝再次展开和谈。当时已经七十二岁高龄的道誉作为北朝的代表参加谈判,而南朝派出的则是楠木正仪。虽然两者几年前曾有过“交往”,但由于双方开出的条件都令对方无法接受,此次谈判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同年四月二十六日,将军义诠的亲弟弟镰仓公方足利基氏去世,次月末,道誉作为幕府的代表前往镰仓处理善后,其间甚至短期内行使关东执事的权力。同年十二月十二日,将军足利义诠病逝,道誉等幕府重臣扶年仅十岁的幼子春王上位,是为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同时,他们还推举较为年轻的细川赖之担任管领(相当于以前的执事),负责辅佐年幼的将军。



    [八]

        可能是因为年事已高,道誉在义满继位之后不再活跃。应安六年(1373)八月二十五日,七十八岁的道誉在近江甲良町去世,戒名“胜乐寺殿德翁”,在他的努力下,此时的佐佐木京极氏已经由一个只控制江北六郡的地头,变成了曾担当过若狭、近江、上总、飞騨、摄津、出云六国守护的名门望族。由于长子秀纲和次子氏诠早已身故,他只好将家主之位传给与自己关系不和的三子高秀,到高秀之子高诠时,京极氏位高权重,成为幕府的“四职”之一。值得一提的是,道誉曾让高秀之子六郎高久(秀久)领有甲良的尼子乡,高久就是出云尼子氏的先祖,开个玩笑,战国时期的尼子经久谋略过人,说不定就是因为继承了道誉的基因。

        对于一些武士来说,南北朝是个浮躁的年代,他们自认为是新时代的创造者,所以就抵制旧的势力(如公家),他们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审美意识,身着华丽的装扮、行为特异,在吸收旧文化的同时来创造新的文化,这些人被后人称为“婆裟罗”大名。佐佐木道誉和美浓守护土岐赖远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道誉曾因放火烧寺、藐视公家而被处以流刑,而土岐赖远的胆子更大,在喝醉后借着酒劲朝着光严上皇的牛车放箭,当然其结局也更惨,之后就被足利直义砍了脑袋。“婆裟罗”一词在梵文中原指“金刚”,并有暗示其表面虽华丽高贵,但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之含义。这一点很适合用来形容道誉,事实上,他的生活的确奢华放纵,但是在古典艺术、茶道、花道、能乐、连歌等方面,其造诣也都非同凡响。南北朝时期,随着公家权力的衰落,公、武两家都喜爱的连歌开始流行起来,在最早的连歌撰集——"菟玖波集"[注6]中,由道誉所作的就有八十一首。武士的生活经历和想法与公家有一定差别,他们的介入无疑使连歌的内容更加丰富。日本茶道的很多表现形式都源于中国,其中“斗茶”就是兴起于南北朝时期,奢华的场面应是这些武士自我表现欲过强的产物,道誉等人不仅是那个时代该文化的引领者,他们的举动甚至还影响到了整个室町时期,同时他也收藏了许多珍奇的茶具,被后世的诸多大名和茶道宗匠视为至宝。此外,道誉还是猿乐的保护者,为近江猿乐流派的形成做出过一定的贡献,他给这种歌舞注入了一种神秘、幽玄的艺术风格,其中有一部叫做"钓狐"的秘曲,传说那只白藏主狐就是他所饲养的,在今天的胜乐寺中,还有狐冢的遗迹。有人也称道誉为后世其本国艺能的“元祖”,这个评价无疑是很高的。

        本文的开头说过,道誉给后人最深刻的印象是他那"墙头草"似的品行,屈指算来道誉总计倒戈过六次,第一次是因为参加倒幕,第二次是跟随尊氏起兵,而在那个年代的很多北朝大名都有这个经历,并不值得“夸耀”。在手越河原和坂本,道誉曾两次投降宫方,分别是为了保命和争夺领地,但可以看出他并不诚心,不久之后就回到足利一方。在足利幕府建立后,他还算是忠心耿耿,由于政治斗争失势或利益驱使,不少北朝武士发动叛乱,道誉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可能是其再也没有离反的原因。屡次倒戈并不能代表道誉的全部人生,在那个乱世中,他是在做出对个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往往是对的。

        道誉对权利的追求欲十分强烈,诈降宫方的那次就非常冒险,而在幕府建立后,他更是不停的使用打击政敌等手法来扩充实力。在政治斗争中的屡次成功要取决于其灵敏的嗅觉,倒幕时他选择了天皇一方,武家造反时又正确的选择了尊氏。他经常使用一些卑鄙手段,在很多人眼里,进谗几乎成了他下半辈子做的次数最多的一件事。其实他的那些政敌并非泛泛之辈,诸如斯波高经、仁木义长、细川清氏都是跟随尊氏、义诠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道誉虽然有时也受到压制,但却从没有被击垮,每次都能把握好适当的机会来进行反击。当然道誉的地位不是单靠耍阴谋诡计就能得到的,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还算英勇,儿孙之中也有人先后战死沙场,而且自己还曾冒险进京营救过足利义诠。

        道誉做事经常我行我素,他曾对参加倒幕的北畠具行表示同情,后来还不顾世人的指摘,过着奢华放纵的生活。他有时显得胆大妄为,但其实却很有分寸,将小笠原氏赶出近江和火烧妙法院,都没有让自己因此而掉脑袋。道誉同样为人洒脱、风雅,逃跑之前不忘准备款待敌将,被流放时还一路吃喝玩乐,经常带着一大票人在家中或野外举办连歌、茶会。他晚年时在清泷寺、西念寺制定了禁止杀生的条例,流露出心怀仁慈的另一面。道誉的性格是多种元素的混合体,其行为也让周围的人不可预知,正是他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使其释放出一种特殊的魅力,这可能就是尊氏兄弟、二代将军义诠都对他较为偏爱的原因。而在今天,许多人也对道誉十分欣赏,可能是因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常为周围的各种条件所限,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不得不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而道誉那种我行我素、洒脱的生活则无疑很让人向往啊!





    道誉的家人

    父:京极宗氏 京极氏四代目,京极氏二代目宗纲的婿养子,初名宗信,左卫门尉、佐渡守、大夫判官、评定众,曾担当贞宗、道誉的后见。应长元年(1269)十月二十六日出家,法号贤观,嘉历四年(1329)七月十六日卒,年六十一。

    母:京极氏二代目宗纲之女(京极贞宗的姐妹,也就是宗氏的表亲)

    养父:京极贞宗 京极氏三代目,三郎右卫门尉。弘安九年(1286)出生,母亲是六角赖纲之女,在“嘉原之乱”中负伤,同年五月八日卒,年十九,谥春窓道梦。

    兄弟:京极贞信 京极贞氏 京极贞满 京极秀信 京极时满 京极经氏

    妻:二阶堂时纲之女 纪田(きた) 美真(みま)

    子:京极秀纲(母不详) 京极秀宗(母二阶堂时纲之女) 京极高秀

    女:赤松律师则祐室(『太平记』中则祐同时也是道誉外甥) 斯波尾张首氏赖室 六角判官氏赖室 土岐刑部少辅赖兼室






    [注1]信纲将所领分给了四个儿子,除了四男氏信获得了江北六郡之外,长男重纲获得了坂田郡大原庄(滋贺县坂田郡伊吹町)的领地,后改称大原氏;次男高信获得高岛郡高岛(滋贺县高岛郡高岛町高岛)的领地,后改称高岛氏;三男泰纲获得爱智川以南的六郡,继承了佐佐木氏的宗家,即佐佐木六角氏。另外下文中提到的加的氏、隐岐氏也是佐佐木氏的庶流。

    [注2]有的资料中说,道誉的身份是贞宗之父宗纲的养子,父子俩人同是一个人的养父,这个辈分好乱啊。另外,在『佐佐木系图』及很多资料中,道誉之父宗氏为京极氏四代目,但是道誉的确是在三代贞宗去世的同一年就成为了家主。本人并未查到对此的合理解释,不过宗氏曾是贞宗、道誉的后见,可能在贞宗去世之前或之后,他曾短期担任过家督吧。

    [注3]『增镜』:记述了自治承四年(1180)后鸟羽天皇诞生至元弘三年(1333)后醍醐天皇自隐岐还京,一百五十余年间诸事的和文编年体历史小说。通常认为作者是当时著名的连歌达人二条良基,另也有四条隆资、丹波忠守、二条为明、二条为定、吉田兼好或洞院公贤等著的诸多说法。

    [注4]这个人是道誉的叔叔宗满的儿子,佐渡守,其余信息不详。

    [注5]有的资料说,位列杂诉决断所八番寄人的是道誉之兄近江前司贞氏,他在嘉历元年(1326)与道誉一同出家,法号善观,是镜氏的祖先。

    [注6]也是由二条良基所撰。






    道誉的肖像,原放于滋贺县甲良町胜乐寺,现存于国立京都博物馆,相传为其三子高秀所绘。


    滋贺县德源院(清泷寺),是佐佐木京极氏的菩提寺,传说道誉很喜欢这种垂枝樱树,所以人们称之为“道誉樱”。


    今甲良町胜乐寺的道誉之墓。







    参考资料(汉语在前):

    今出川公艺 『清见太平记--六波罗的落花』
    湘合秀纲 『足利尊氏--一代奇将的反水历程』

    『增镜』
    芝兰堂『梅松论』
    柳田俊一译 现代语译『太平记』
    http://blog.sasakitoru.com/200506/article_17.html
    http://www.asahi-net.or.jp/~ue7t-mto/hongi_shoseiryoku_takauji.htm
    http://www.asahi-net.or.jp/~ue7t-mto/hongi_shoseiryoku_takauji.htm
    http://kokokujitanbo.com/koura-10-1.htm
    http://www.page.sannet.ne.jp/gutoku2/basara1.html
    http://www6.plala.or.jp/gousyuu/rekisi/sasaki-keizu.html
    http://www.biwa.ne.jp/~kousho/meisyo.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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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風弾正少弼

    1、

    足利尊氏在京都遇到一个美丽的男人后醍醐帝,第一次在精神上高潮了,然后遇到一个美丽的女人藤夜叉(越前局),第一次在肉体上高潮了,因而他既追求神性的超脱的东西以及认为应该为了美而献身,又不能忘记生活的肉体的欢乐因而也思念藤夜叉。然而他当时并不是精神上“自由”的,他要面临的东西有很多。n然而,给他精神高潮的后醍醐帝慢慢显现出俗人的本质,给他肉体高潮的藤夜叉因而被他当作仅存的希望,然而藤夜叉像露水一样死去了。这是一场梦幻空花。精神上给他高潮的后醍醐帝没有永远保持初见时那惊鸿一瞥的美丽高贵,肉体上给他高潮的藤夜叉没有长久地活下去。精神与肉体的至美都是空幻的。

    如果是一个钝感的,完全注重于现实的“俗人”,或许能逃过幻灭,然而足利尊氏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最后他选择与澄明美丽的已死者幻影在一起 。

    2、

    太平记里面探讨过的几个问题:

    如果我以某事物为神,那么某事物就能成为神吗?

    神是否明白自己是神?对于神来说,“神”与“我”,哪个更优先?

    将为神者,不可为王,为什么?

    神应当是至美的吗?

    王的位置与神的位置问题。

    苦修与殉道的意义。

    神像的意义是什么?

    3、

    《太平记》的故事,以及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让我联想到英国文化中的一个著名的taboo,“That the man who would be God is not worthy to be king”,某种意义上这是跨越文化的共通。而关于美的毁灭与澄明美丽的圆满,又让我联想到奥义书。

    我特别喜欢《太平记》对中世纪氛围感的营造、对“神权与王权”的深刻探讨、对英雄史观的揶揄、在历史的基础上对人物的刻画对剧情的塑造,尤其喜欢贯穿了整个主线的唯识论哲学内涵。

    足利尊氏在理性与虚无的夹缝中徘徊,经历了对“美”的求索,遇到殉道者也遇到伪神,见识了王权的暴烈与神权的悚然,也经历了爱情当中最恐怖的那些东西。

    4、

    甚至可以这样发散一下,足利尊氏让我想起美狄亚。他非常爱后醍醐帝,“第一次感到了美丽”,决定加入后醍醐帝的倒幕计划,抛弃了“原来的生活”。建武初期,尊氏始终如一地陪伴在后醍醐身边,起到了支撑政权的作用,两人之间有着很深的信赖关系。当事情开始崩坏,足利尊氏不愿意与后醍醐帝为敌,一度出家。但是,当他被逼到绝境,最终能够采取积极的行动,坚定地面对现实。 他很爱后醍醐帝,也必须打倒必须毁掉后醍醐帝,这种爱恨交织在一起无法剥离,以非常决绝的方式表现出来了。

    (可惜剧中没有表现,历史上,足利尊氏成为小朋友成良亲王的监护人,以及鸩杀成良亲王这件事,否则就更有这种古典悲剧意味。)

    5、

    遗憾的是,剧中对足利尊氏作为文化人的一面表现不足(比如他对和歌与笙的造诣)。历史上,足利尊氏很早就成为了敕撰歌人。有一些非常值得拍进去但是没有拍的事件,比如中先代之乱之时,足利尊氏擅自出发救援镰仓,后醍醐帝还是将宫廷和歌活动的题目送给了远征中的足利尊氏,足利尊氏也写了和歌回赠给他;还有,足利尊氏败退九州的时候,路过明石浦,也有创作和歌。

    如果参照历史的话,足利尊氏对真实世界的连接,有一种断断续续的感觉,有时候会很厌世,对待人与事的确会有忽然的抽离,忽然投入感情但是也会忽然抛开。对待自身也会有“仿佛从远处俯视自己”的抽离态度。 他还有过笑眯眯地说“我还可以去死”这种表现,以及给人一种“世间好麻烦啊,要是能开悟就好了”的感觉。联想到他会随随便便把所有的奢侈品送人,就有一种对“我以外无物”的感觉。就算是认真参与的事,也会分出来一个超然观测的视角。有的历史研究者形容他为,“八面玲珑自暴自弃”。

    6、

    剧中的后醍醐帝出场时是醍醐寺里的白衣观音, 像月亮一样的美丽温柔。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暴露出来了本性,温柔又恶毒,慈悲又残酷,极度自我中心,认为别人应该为他的伟大利益牺牲。

    让人想起,古典太平记里面,描述后醍醐帝是“大自在天”、“第六天魔王”(很显然,古典太平记的作者没有分清大自在天与他化自在天……)以及当代有的历史研究者谓“后醍醐帝有着过盛的自我意识”。

    参考书目:

    吉原弘道 建武政権における足利尊氏の立場

    細川重男 後醍醐と尊氏の関係 南朝研究の最前線

    清水克行 足利尊氏と関東

    石川泰水 歌人足利尊氏粗描

    古典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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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avillae
    1.1 关于《太平记》

    7-8月份将91年的NHK大河剧《太平记》49回看完。该剧改编自吉川英治历史小说《私本太平记》,吉川原著又是依托于14世纪日本中世的军记物语古典《太平记》。曾见有同学将军记物语《太平记》与《私本太平记》的关系比拟为我国的《三国志》和《三国演义》,其实军记物语也是一种文学体裁,并不等于严格意义上的史著。《太平记》的文学价值也重于它的史学价值。不过水户藩主德川光圀(1628-1700)编撰纪传体史书《大日本史》对《太平记》参引颇多。

    《太平记》约成书于1371年,作者佚名,描写50年间的南北朝内乱,共40卷。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后醍醐天皇的讨幕计划到镰仓幕府的覆灭。第二部分,建武新政的产生及其内部对立,足利尊氏背叛新政,拥立持明院统成立北朝,压制新田氏、楠木氏,开创足利(室町)幕府,南北朝纷争肇始。第三部分,南北朝的持续对抗,不绝的骚乱,直至细川赖之就任执事后天下平静。这段历史横向对照过来,我国正处于元朝末期。《太平记》顾名思义,自为乱世之中求取太平之祈愿。

    大河剧版《太平记》由真田广之(足利尊氏)、绪形拳(足利贞氏)、高岛政伸(足利直义)、柄本明(高师直)、泽口靖子(赤桥登子)、阵内孝则(京极道誉)、片岡孝夫(后醍醐天皇)、榎木孝明(日野俊基)等主演,为颇受推崇的大河剧经典之作。

    本剧的时间线大致为:霜月之乱-尊氏出生-后醍醐讨幕-楠木、新田、足利相继举兵-六波罗落花、北条氏覆亡-建武新政-足利反叛-楠木、新田、北畠显家之死-足利幕府开创-观应扰乱-尊氏之死。

    1.2 北条氏与足利氏

    NHK91《太平记》从镰仓幕府灭亡前奏到南北朝并立混战到室町幕府初创,讲述了约五十年间的历史,以主人公室町幕府开创者足利尊氏的生平为主线来展开这段波澜壮阔同时也苦难深重的岁月。足利尊氏享年五十四岁,二十岁后至辞世的三十年间是他一生中荣耀与阴影并存、从繁盛走向衰败的过程。他既是历史的参与者、缔造者,同时又是痛苦的见证者。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方及弱冠、心存彷徨的青年,在偶然的一次上京途中,命运的轮辙开始转动。

    时值镰仓幕府统治末期,身为执权的得宗北条高时疏懒于政务,幕府权力实际上为内管领长崎円喜、高资父子把持。镰仓幕府的开创者源赖朝的正室就是著名的北条政子,出身伊豆贵族的北条氏原系平氏支族,因协助源氏灭平氏而功勋特出,后任镰仓幕府执权。源赖朝殁后,第二代执权北条义时杀害了源氏血脉,彻底篡取了幕府实权,将执权之位世袭,将军沦为傀儡。在此状况下,据德川氏《史》(德川光圀《大日本史》,以下简称德川氏《史》)记载,尊氏的祖父家時和父亲贞氏“以源氏胄胤,忿为北条氏所裁制,每有灭之之计,而终不果”,足利一门作为源氏嫡系(“其先出自源义家。义家生义国,义国长子义重为新田氏,次义康为足利氏”)的有势力的御家人,自然遭到北条氏的忌惮和压制,被迫依靠世代联姻来保全家族。“义康子义兼娶北条時政女生义氏。义氏生泰氏,泰氏生治部大辅赖氏,亦皆北条氏之出也。赖氏生式部丞家時,家時生讚岐守贞氏。贞氏亦北条氏外孙,即尊氏父也。”轮到尊氏这一辈时,又娶了北条氏女,赤桥的北条守时之妹登子。因此足利与北条实有千丝万缕之联系,足利尊氏及其后嗣身上亦兼有源氏与平氏之血。

    2.1 赤桥守时

    进退之间不失据
    义勇坚贞赞守时

    赤桥守时,嘉历中,代北条高時执权、为相模守。以妹妻足利尊氏。元弘三年,新田义贞攻镰仓,守時将兵六万,出拒于巨福呂坂。战数十合,士卒死亡略尽,谓余众曰:“军固有百败而一胜者。今我军虽败,北条氏之命,岂必穷於此乎。然我尊氏姻戚,恐相州疑我。义当速死,以示无貳心。”乃自杀,从死九十余人。
    ——德川氏《史》卷之二百三·列传第一百三十·将军家臣十三

    正如我在题头所写,“进退之间不失据,义勇坚贞赞守时”,在北条氏的镰仓濒临覆灭前夕,赤桥守时的位置是尴尬的。德川《史》说他是受尊氏的牵累而死,虽不中亦不远矣。他本是北条氏贵族,镰仓幕府的衰败他是清醒看在眼里的,但当时的北条氏在他看来已无能从内部自救,只能依靠外部的力量,尊氏便是他的救亡良方。然而这正是赤桥守时的可悲之处。因为他竟把希望寄托在了足利这个北条氏的天然仇敌身上。他对牵连进后醍醐倒幕一事而身陷囹圄的尊氏伸以援手,又将亲妹妹登子嫁给尊氏,以图为暮气沉沉的北条注入新鲜的生机。可这正是北条走向覆灭尽头的丧钟。

    我以为以守时的明智不会没有担忧到这种变数。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是孤注一掷还是无可奈何?为何要将自己陷身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作为北条氏族人,同时又作为足利氏姻戚,必然在两边都不可能得到彻底信任。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样做了,我们看到他在任执权期间所尽的一切试图延缓危机的努力,一切避免开战的努力,都不得见用。主事的是长崎氏。作为执权的守时亦是傀儡和担当罪责的幌子。尊氏举兵之际,守时放归留在他府邸监守的登子母子,宁愿独力承担幕府的问罪。他对尊氏可谓仁至义尽,对北条氏也尽忠职守。进退之间,他并没有失去立场。他的立场始终在北条氏这一边。作为亲人和朋友,他愿意帮助尊氏,体谅尊氏的背叛。作为兄长,他不能亏待妹妹。作为一个好人,他不愿意伤害他人。作为北条氏一员,他宁肯战死也不接受尊氏派来的右马介的救助。最后他在战场上战至“箭尽刃折”,毅然自刎赴义。北条氏一族在燃起的熊熊烈焰中集体自戕,为其覆亡之曲谱写了悲壮的尾音,而赤桥守时正是这其中最令人感动唏嘘的一个音符。

    或许这是大河剧式的“慈悲”,不把与主人公对立阵营的人物全部作为反面角色来刻画,即使是对立阵营,他们也有各自的思想和苦衷,各自的喜怒哀愁,各自的不能承受之重。甚至也能这样消亡得令人叹息,令人肃然起敬。人之将死,或能露其真实本相,或能奋发一搏,显其人性中最可贵之光彩。尽管只是一刹。在北条高时切腹之前,我已对其深深同情。在长崎父子自尽之际,所有的过往也霎时泯灭,惟余叹息。人,倘若不能生得高贵,那么,且无妨死得高贵。

    2.2 日野俊基

    “古来一句,无死无生。万里云尽,长江水清。”

    日野是一名公卿。《太平记》里公卿如魑魅魍魉,群相并不美好,大觉寺统然,持明院统亦然。日野,却是特殊。

    初见他是山伏相,游方僧式样的打扮,披散头发,手执行杖。一点也不美。一点也没有公卿样。在镰仓的街市上他出手救助为僧尼打抱不平的尊氏,仗义救仗义,惺惺相惜。听到尊氏对镰仓的厌烦之语后,他指点尊氏前往京都一行。尊氏去了,从困顿的镰仓自我放逐,途经伊势,转上京都,京都果然是个截然不同,光风霁月之地。京都的风物优美旖旎,文采斐丽,连街市上都飘荡着醉人的香。初入京都的关东武士尊氏和右马介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新奇。也就在这里,在树影葱茏的后醍醐寺,他见到了后来影响他一生的后醍醐天皇,还有恢复公卿样的日野俊基。宽大的狩衣,银灰的底,灰蓝的团花纹,迤邐而来。

    松枝挂剑,清雪藏樽,梅花煎茶,桐竹作歌。总以为这该是适合他的生活,藏人右少辨,天子宠眷的心腹近臣,出身儒学世家,才学优长的翩翩尚书郎。只宜做学问,宜风雅,云上之人,图谋倒幕这种刀光剑影的事实在违和。即便要干大事,也最好是高高在上地不沾血腥,不陷险境,只运筹帷幄。然而狭小斗室里的一席交谈,图谋昭然自揭。他不是只会清谈逗趣轻挥桧扇,捧着圭板束带姿俨然从里内迴廊上行过的公卿众,他是实干家。他是后醍醐讨幕的事实筹画者。一个书生,做这样事。一个书生,从他身后那群蝇营狗苟,胆小如鼠的公卿众里排闼而出。

    他联络自树一帜的楠木家族,联络困窘欲振的新田家族,联络近江的统领者京极道誉,也笼络武家中拥有首领威望的足利氏的公子。他与尊氏的相逢看似不经意,未尝不有预谋。他指点尊氏上京,对相交不深的尊氏和盘托出计划,推心置腹,是真正判断清楚了这个青年,还是以此搏取尊氏的信任,然后为朝廷争取到又一股强大的支持力量?一个谋算者,一个实干家,是不可能天真的。日野却仍然是个天真的理想者。他的理想指导了他的行事,最终只能蹴向失败。这其间并无错处。他受儒家王政复古,尊王一统思想的熏陶,要推倒幕府统治,为天皇争回施政实权,这不是不能行,但他迷信新政,以为凭借以天子为中心的朝廷之力,以为集合公武两家之力,在当时就真能实现天下治平的理想,这就超越了,过于理想化了。他对阿石所描述的那个不会有人失去家园失去幸福的好世道,终究如他在京都斗室中对尊氏所说那样,“你就把它当作痴人说梦吧。”

    幸而他死了。和风丽日,葛原岡,尊严、漂亮地死去。一袭白衣,恬静、安详地死去。一幅绝笔,禅意、诗意地死去。设若他活着,活到了建武新政,活到亲眼目睹又一场崩毁,活到再次跟随后醍醐流亡,活到眼睁睁看着南北朝动荡战火,也像尊氏那样目睹一个个曾经志同道合的人纷纷死去,他是不是会幻灭呢?是不是会觉得,所谓理想,也不过如此而已?

    理想未曾实现,它就始终是美的,因为它还没有实现。它还存在梦境中。能为理想而献生,觉得自己死得其所,是多么幸福的事。

    日野死了。他就永远以这样一副姿态停留在了尊氏的记忆里,作为京都最繁盛美好时代的象征,作为那许多曾经美好的人最美好时代的缩影,作为未曾实现的理想的化身。日野的死,打碎了尊氏对理想的幻梦,却将理想本身完好地保留在了尊氏的心底。

    “他们都曾经活过这世间。”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尊氏喃喃自语。在他送鸩酒给直义时,兄弟促膝相对,言及幼小时事,欢笑渐作苦笑,直义装作不知地喝下鸩酒,尊氏说,“我小时候去窥探岩神真面目,那时以为它不过是一块腐朽的破木头,面貌丑陋,现在想起来,觉得丑陋也无妨,或许那就是岩神的真面目,纵然丑陋腐朽,那毕竟也是神啊。我总是会毫无缘由地这样想,倘若不这样想的话,倘若不这样想的话……”声调平静,却字字如泣血。这样的体悟,又是经历了多少的痛苦割舍、骨肉厮杀而来。倘若不愿意相信人的本相是丑陋的,因而宽恕接纳这种丑陋,那么所做的一切,根本是无以为继,也无法自我宽恕的吧。

    所以,宁愿日野就一直这样天真着,理想着,直到干净地死去。

    2.3 众生相

    作为历史剧的《太平记》是部群像戏,即便是主人公足利尊氏,在前期也并不耀眼,并不格外突出。尊氏的演员是演出过《黄昏清兵卫》的真田広之,彼时的真田広之方当三十盛年,面目尚且温润,他的表演以我来看颇富层次感,于少年、青年、中老年各个阶段有细致入微的变化呈现,其转换又如鱼水交融,过渡自然。因此在剧情逐渐走入衰败的后半段,特别是后期痛苦疲惫的尊氏面临内外交煎、难以转圜的困境,被迫手足相残父子相杀时,作为观众的我也逐渐被带入了他的内心,从他的视角,站在他的立场,来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事。即使是权谋者的道路,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是能够承受,而是不得不承受。

    后醍醐,日史上百折不扰,意志坚忍无比、雄心壮志的一位天皇,不过命运相当曲折悲剧,数度流亡。到死也没能完成他的所想。这个人物在剧中似乎并不太受观众喜爱,有野心的上位者总是难以塑造得讨喜,不过片岡孝夫真是极好的演员,大概也就他,能够举手投足,帝王气自然流溢。后醍醐对尊氏一生的影响都极为深刻,尊氏曾把他当作神人来崇拜景仰,响应他的讨贼诏灭了镰仓的京都镇守六波罗探题,推翻了北条氏统治,及至日后举兵反叛,亦数度不愿正面与他为敌,总试图达成妥协。双方的矛盾在于公武之间不可调和的对立。导火线是建武新政的弊政。后醍醐一心想政归官家,但对武士的过度贬抑,恩赏不行乃至剥夺旧领,都激起了武家怨声载道,足利家族作为武家统领,处于万众所目之地,自身对政治利益同样也有需求,再加上剿灭北条的独大功劳,不惟自骄亦易震主,足利反后醍醐,实乃时势之必然。

    尊氏的父亲贞氏,因为其父家时的前车之鉴,一生忍辱负重,一位非常好的父亲。他到死的时候,大约终于认识到自己委屈求全的做法已不能保全家族,也就鼓励尊氏以他的方式去抗争。他的死为尊氏日后的举兵打开了枷锁。

    北条高时,镰仓幕府的执权,反面阵营的头。虽然是“反派”的头,高时的命运也很令人同情,他多少非出本心地坐上了执权之位,实际上却并不喜欢政事,却又被勉强去担当幕府责任。这就是在其位者的苦恼吧。而且当时的幕府已经积重难返,内外矛盾根深蒂固,无法消除,他看得很清楚,却也无能为力,于是就早早放弃了,过上了疏懒玩乐的生活。他和赤桥守时是对照的两个人物,是北条氏人面对灭顶忧患时所做的两种反应,守时是明知不可为依然为之,他则是明知不可为便放弃之。结果作为与不作为殊途同归。高时最后是率领族人切腹而亡,死得甚为悲壮哀感。

    楠木正成,河内独树一帜的武士大名,是个银英里红茶杨一样的人物,性情恬淡,不爱战事,在田间耕种整日也不厌其烦。而这样的人,后来却响应天子号召,去勤王了,以河内孤军吸引镰仓军倾巢出动,为尊氏在京都、新田义贞在镰仓的举兵创造了空档,终又与尊氏从倡义时志同道合的战友,转变为两个对立阵营的敌人。最后,战败举家自刎。尊氏想招降他,被拒绝。这又是一个尊氏不愿杀,却也死在他手里的人。在战场之外,他们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果战事不起,他们本可以成为一生挚友。楠木有一句名言,为自己宝贵之事物而战,虽不成亦不为败。

    新田义贞,是关东的另一支源氏嫡系后裔。其祖上应该说和足利系出同门。这个人在日史里记载和尊氏关系并不好。但在本剧里,他也是尊氏曾经的同志之一。同样惺惺相惜,不过,最后分道扬镳,彼此开战。直到新田中伏而亡。新田和尊氏的道路颇为类似,如果是他击败了尊氏,那么他可能成为另一个尊氏,开创另一个幕府。不过总觉得这人的格局不如尊氏。

    京极道誉,近江的武家统领。在剧中更常被叫作佐佐木判官。这是一个绝对无法让人不注意到的人,他的出场就极其噱头,服饰花哨,爱好风雅,喜立花之艺。是京都的婆娑罗大名(婆娑罗,大意指离经叛道,不遵循旧权威)。这个人最著名的特点就是他朝秦暮楚,视倒戈叛变如家常便饭。这样的人按道理不可能为大家所喜欢。不过京极道誉是个中极品,他虽然倒戈叛变如家常便饭,但每回倒戈,都是最后又倒回尊氏这边来。而且尊氏一不在阵中,他就倒戈去别人家,尊氏一回足利阵中,他不管身处何人旗帜下,又会立刻倒戈回尊氏麾下,这种囧囧有神的剧情安排,不知是史实如此,还是小说家言,还是编剧故意安排。你以为他是墙头草顺风倒,他偏偏又屡次不曾舍弃尊氏于危难中。故而三十年后,尊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亲朋故旧死的死,老的老,离散的离散,惟有他还陪伴在侧。两个半老人两鬓星霜,闲话樱花院落,也只有他,还能倾听尊氏说心里话吧。尊氏把义诠和幕府托付给他,他仍然是打着那副花腔,笑说,我可是不能够依靠的哦。尊氏回道,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的朋友了。朋友这两个字,也能令京极道誉这样的人,回避过脸,掩盖住热泪吧。

    “看来,义满殿下定能成为一个比义诠殿下更有成就的人吧。”
    尊氏笑而不答。
    “那么,我就从义诠殿下麾下倒戈到义满殿下那里去了吧?”
    尊氏一怔,禁不住骂:“卑鄙小人。”
    两人相顾大笑。

    多么温暖。

    还有直义。

    直义死后,尊氏甚至对着右马介说,我实在活得太久了。我想,不是活得太久了,而是活得足够悲痛了吧,以至于觉得生命很负累了。洗白主角是大河剧的传统,历史上的尊氏未必这么感性,不过历史谁也不知道,谁也无从揣测生活在消逝时代里的人的喜怒哀愁。尊氏一生的道路,有一半是被直义给拗曲折了。他可能原本就有野心,但在多次关键决定的时刻,是直义代他或促使他下了决定,比如反叛幕府,又如后来反叛天皇。杀护良亲王、伪造纶旨种种事件,都逼尊氏走上了无法转圜之路。在后醍醐下诏着新田义贞和北畠显家讨伐尊氏时,依照足利族人《梅松论》的说法,尊氏还曾怀着“义与直义同生死”之念毅然对抗后醍醐(兄弟多么和谐),《太平记》则记载了上杉重能和直义伪造纶旨断尊氏退路一事。所以作为足利幕府开创者的尊氏,身上也有直义的影子。手足间的矛盾激化,也跟足利幕府的权力和对公武之政的看法分歧有关。如果说后醍醐的失败在于无法消解公武矛盾,那么直义的失败则在于态度过度倒向公家,丧失了幕府的独立性,引致幕府内部分裂。同时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并没有重视也就无从处理武家名门和出身不高,但在历次战争中崛起壮大,掌握了实力的豪族之间的矛盾。

    还有对足利氏世代忠诚、司职执事的高家的高师直,一直跟在尊氏身边出谋划策,是军师也是管家,一直坚定、诚实,也现实地捍卫着己方集团的利益。最后与直义起争端,造成尊氏两头为难。高师直这个人物并不是个始终如一的单面人,他有恶的一面,有婆娑罗的一面,有惟利是图、胡作妄为的一面,也有心生背主之念的一刻,但这仍旧是个颇有可爱之处的人物,他聪明,绝大多数时间里稳妥可靠,善谋算,战功赫赫,绝大多数时间里对尊氏忠贞不贰。并且毕竟到最后,他也没有背叛尊氏,反而在尊氏战败于直义之手时,要尊氏割下自己的人头去和直义谈判。高师直的结局是在回京途中被直义派暗杀。他有个兄长高师泰,在剧中笔墨并不突显,跟他同时被暗杀。剧中两处情节表现出尊氏对他的极端信任,一处是在众目睽睽下用扇子痛打他,另一处是命他部署五万军士围困自己的将军御馆,以迫使直义与自己面对面谈判。前者,尊氏竟没有忌他心生怨恨,后者,让一个大将以五万兵围困自己的住所,是极端危险之举,没有绝对信任,是不可能如此的。大约那时,他如不信任高师直,也再无可信任凭藉之人了吧。不信任高师直,也就是不信任自己(的御下之能)了吧。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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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结一秋
    深深的悲哀里总是包含着些许的滑稽,命运的捉弄诠释着滑稽的无情。

    足利尊氏的一生,可谓诠释了“波澜万丈”这个词的含义。从最初的忍辱负重、苟安一时,到在被镰仓幕府调派进攻千早城楠木正成时,与后醍醐天皇一派内通,于三河国携足利一门众举起反旗,攻下六波罗探题,待新田义贞攻陷镰仓,灭门内管领长崎圆喜、高资父子为代表的北条氏镰仓幕府;倒幕成功、后醍醐天皇公家一统的建武新政开始后,诸位倒幕功臣陷于新的权力斗争,尊氏捕获试图消灭足利家的征夷大将军•大塔宫护良亲王,而后于违旨奔赴镰仓清除北条残党之时,与后醍醐天皇决裂,由镰仓攻上京都,又因与公家众战败逃奔九州,再于西国集结兵力,由西而东直扑京都,在凑川决战中阵斩楠木正成,之后陆续袭杀北畠显家、新田义贞等旧识再临京都,终于在北朝光严上皇的支持下,创立室町幕府亲身就任征夷大将军,制建武式目,委政事于弟•足利直义,其间后醍醐天皇出逃至吉野建立南朝朝廷,南北两方争斗不休;此后却又因兄弟二人政见分歧日益加深、围绕二人身边的党派权力斗争势同水火,再加之执事高师直、高师泰与直义之间长期的矛盾,尊氏、直义兄弟阋墙,尊氏、直冬父子相残,先由高师直高师泰弟兄二人包围将军御馆而使直义派失脚,后因尊氏放走直义,而又使直义派趁尊氏、高师直等出兵西国与足利直冬对阵时,攻占京都、大败将军,谋杀高师直、高师泰;最终,以讨伐反逆佐佐木道誉、赤松则佑等友军为名,尊氏、义诠父子分赴京都东西两侧成总角之势,成功地再度统御京师,并由越前北陆追击直义派至镰仓,捕获直义,将军决断毒杀其弟,而后与亲子•足利直冬对阵,经一色右马助劝说,直冬放弃战争,此乃将军•足利尊氏终战之阵。

    “美丽高尚的人,是无法战胜长崎殿下的。”不想弄脏自己的双手,想要创立一个美丽的世道,可是每一次优柔寡断的政治决策只能带给自己、带给己方所有同袍更深的伤害。

    “将军在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之时,已经将自己的性命斩断了。”旧日主君、内兄、朋友、弟弟、儿子,战胜了所有敌人,却不过白首一声叹息。

    这场长达三十余年、遍及六十六国的漫无止境的战争,究竟带给人们什么?我们能用一句“黎明前的黑暗”,就理所当然似的接受那些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人伦不存么?乱世之中,求取太平,是为《太平记》。所谓太平之世,便是没有战争;而倘若人人所求之世便是太平,又何须战乱?之所以有战争,就是因为,世间所求并非仅有太平,人心思定,乃是饱尝战争之苦——人不到一无所有的地步是不会后悔的。人性中既有思求安定的一面,也有渴望纷争的一面。美丽的太平之世,我想,终归是一曲田园牧歌。乱极思定,盛极將倾,让我们承认吧,人类内心深处潜伏着一只野兽,它渴望着鲜血和毁灭,它呼号着杀戮与战争,“斗争乃万物之父”,赫拉克利特们早就如此断言。确实,没有一次又一次的斗争,也就没有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上每一次文明的迈进,都伴随着流血与牺牲。新的取代旧的,或者一方压倒另一方,战争,是最简单粗暴,却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只是代价太大了。牺牲太多了。无谓的死亡太愚蠢了。所以让人怀疑,战争这种方法,究竟值不值得?自幼朝夕相处数十年的亲兄弟互相残杀,父亲和儿子于战场上对阵,赢得了战争,留下了痛苦。随之而来的,便是权力者的寂寞,生命的空虚。所以让人怀疑,战争这种方法,究竟值不值得?“人宁可追求虚无,也不愿无所追求。”尼采的话总是刺耳,可又露骨的真实。可是,人生的意义在于人生的虚无,作为人而言,是不是也太可悲了呢!所以让人怀疑,战争这种方法,究竟值不值得?“而当他们发明了地狱时,就等于找到了天堂。”难道“太平之世”就如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所言,是名为天国的炼狱?

    想到一个关于太平之世的描述:“你不需要坚强。让软弱的自己痛苦才是最重要的。人类本来就是软弱的生物,但是,因为想要脱离痛苦,所以才希望变得坚强。变强就等于变得迟钝,痛觉变得迟钝。对自己的痛苦迟钝之后,对别人的痛苦也迟钝了。误解自己是强者的人就会攻击别人,对痛苦变得迟钝也就失去善良之心。没关系的,让自己继续当个弱者,面对自己的软弱。人啊,保持他的软弱,这就行了。弱者们手牵手,所构成的社会才最精彩。”——太过牧歌了,是不是?

    对自己的痛苦保持敏感的同时,也就可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视自己的痛苦,为理解、宽容别人的痛苦提供了可能性,从而就有可能不会去给他人制造自己也不愿承受的痛苦,不是去抹杀、逃避痛苦,而是直视痛苦,面对痛苦微笑,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坚强。将自己无处排解的痛苦、不愿面对的痛苦发泄到他人身上,不是去审视自己的灵魂而是迫不及待地毁灭他人的灵魂并毁损自我的灵魂,我认为,这便是所谓“虚无的追求”。申言之,太平之世并非不允许一切纷争存在的极乐净土,水至清则无鱼,而是一个实现了合理性竞争的社会,一个建立了合理竞争机制的社会。太平之世不是一个没有任何痛苦的西方世界,太平之世终究也是一个对于现实社会的期许,也唯因太平之世可能成为现实社会,它才值得人们为之奋斗。所以这样的社会中,不应该存在战争。因为,战争从来不是一种合理性竞争机制,恰恰相反,战争是人类非理性行为中最为有力的代言人。诚然,今天的我们不应也无法低估战争的作用及其历史意义,那也是人类局限性的一种标志;然而,这完全不能成为我们现在否定战争价值性的一个借口。正因为在不断的战争和伤害中实现了所谓人类文明之进步,已经进步了的人类,难道还要采取与石器时代的野蛮人一样的方法——战争,作为解决重大问题的根本手段吗?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我只能说,“人类的本质,从石器时代以来就没有过一丁点儿的进步。”只是战争的方法更先进了,从火与剑到精确制导导弹和信息战争,如果我们把残害自己人类同胞花样的不断翻新作为某种进步性的根据,那还真是可喜可贺至极啊!

    “互相伤害,逐渐习惯此事的世界,我们也在此出生、长大。”习惯了伤痛,麻痹了痛苦,对于伤害别人这种事情也就无所谓了。我们都说人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不受伤害,可以伤害别人,这正是因为这种自私是非理性的。实际上,其可以成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只是这种解决必定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虽可成为一时之计,然则却是以矛盾的积累而非化解为代价。在这个意义上,自私总是与愚蠢、短见相结合的。比如本剧中的桃井直常,就是那个时代利欲熏心、极端自私的武家众的代表。假如说足利尊氏、直义兄弟之争是对于幕府施政方针、对于实现他们心中的太平之世而产生的歧见之权力斗争的话,桃井直常自始至终的目的就是个人权势。为了能够成为室町幕府的实权者,他不惜挑拨足利兄弟之间的关系,不惜发动战争,作为一个有力的政治家,他没有任何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悬壶济世的政治理想,而是完全成为一个权力的追逐者,成为自身权力欲望的奴隶,虽然这种权力意志是可以理解的,但却不能成为他的行为正当化的理由。因为他是一个有力的政治家,因为“位高则任重”。当然,毫不客气地讲,历史上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掌握实权者,大抵都不配称为一位称职的政治家,而人民群众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到底,这些当权者只是比一般人民更容易实现和扩大自己的欲望罢了,也不过就是自私自利的权力意志的仆人罢了,这也是独裁专制和世袭制度的一个必然结果。但这正是人。这正是人性。人是欲望的综合体和人性中的自律性,光明的、黑暗的都有,这才是人,这才是人性。其实人性无善无恶,只是我们更愿意去看那我们认为光明或者黑暗的一面罢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什么道德现象,有的只是对于现象的道德解释。”

    大河剧一贯有洗白主角的传统,本作也不例外。可能,可能历史上的足利尊氏并没有本作描写中那样美丽的太平之愿,那一系列的战争是北条方与反北条方、公家众与武家众、足利家中党争的诸多私利私欲权力斗争的集合,皆为无义之战、非关正义,更无所谓美丽的太平之世,也许这就是残酷又丑陋的历史真实。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应忘记,“美是真的光辉”。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历史真实而绝望,而回过头去不敢面对真实。NO ONE IS PERFECT,人因为人的不完美性才是人,重要的是,人可以在审美中创造灵魂,人可以在不完美的一切真实中创造完美。虚假的材质只能做出虚假的形式,所有的真和美,归根到底根据于人所真正感受、思考和相信的一切。事实常常是残酷无情的丑陋,然而美却是真的光辉,因为人可以审美。就比如本作中那命运的无奈与悲哀,却让观剧的我们随之心潮起伏,为之欢笑,为之叹息,这种复杂的心情也是我们真实的感受,在那沉痛历史物语的尽头有我们的审美,也正因为受这种实感的驱使,作为笔者的我才会写下这篇拙文,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美,才会想要用纸笔留住这份美丽,尽管是徒然。在观看中我感受、思考着可能作为事实的现象,在我所相信的真实中进行审美,并用这篇文章为载体,创造着我所希望的美。这样就足够了。

    不管处于怎样的黑暗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有权期待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将会到来。但是,“世界上没有那种伦理能够回避一个事实:在无数的情况下,获得‘善’的结果就必然会采用道德上可疑的、或至少是有风险的手段,还要面对可能出现、甚至是极可能出现的罪恶的副效应。当什么时候、在多大程度上,道德上为善的目的可以使道德上有害的手段和副产品‘圣洁化’,对于这个问题,世界上的任何伦理都无法得出结论。”(马克思•韦伯,《以政治为业》)太平之世亦然。为了太平之世的“善”所采取的的所有手段,包括战争在内,其道德与否在何种程度上是“可以接受的”,这是一个关乎人类前程和良心的问题——除了战争以外,为什么人类没有更加合理的、更有可能倾向于道德上的善的手段呢?或者是,虽然人类从不缺乏这种手段,只是因为那种伴随合理性机制而生的复杂关系,比不上战争的直接有效?我们不应忘记,“任何企图用一场战争结束所有战争的博爱主义者,其结果不过是为一场新的战争的出现而作准备。”以战止战,徒生战乱。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仍然是一种“武装的和平”,就如伊藤博文百年前所言一般。“乱世之中,求取太平”,相信仍然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家们,和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们提出的一个从未过时的命题。


    PS:文学价值大于史学价值的脚本《私本太平记》、古典太平记和NHK大河剧的一贯洗白主角的传统改编,还请考据党放过。不是只有还原历史才能欣赏艺术,历史剧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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